三年前,陆宇刚踏上道途的时候,常常坐在山的南坡,望着南方重重叠叠的山峦,陷入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
有家老告诉他,山那边还是山,是连绵起伏的山,是崇山峻岭,是道门修士不入筑基这辈子就别想翻过去的群山。
有张家山、王家山、刘家山……足足有六百五十一座奇奇怪怪的山脉。
有的山上住着修士;
有的山上住着凡人;
还有的山上住着妖魔鬼怪。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山,同陆溪山一样,山水秀美,钟灵毓秀,有灵脉埋藏于山中,山上生长着诸多灵材宝药,有灵禽走兽繁衍其间,灵气生生不息,可供修士修炼,是人杰地灵的仙山。
大多数山没有灵脉存在,山间无法孕育清浊二道灵气,修炼资源贫瘠,根本不具备形成仙山的条件,为仙人所厌弃,这些山多是荒山,位于荒郊野岭,只有少数山民居住。
山中生存条件恶劣,尽管如此,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逃难而来,愿意深居山林。
有的流民为生计所迫,因各种原因失去了原有的耕地,没有粮食来源,于是涌进山林,希望能在山上开垦梯田,种些蔬菜粮食,勉强果腹。
有的流民则是为了逃避来自皇庭的苛捐杂税、连坐酷刑,被逼无奈隐进山林,这群人还对山外的世界抱有幻想,天天打探山外的消息。
他们日日所希望的不外乎是:天子迎娶贵女,大赦天下;天子得子,大赦天下;天子出兵凯旋而归,大赦天下。
只要皇庭的天子高兴,就会大赦天下,山里的罪民就可以免去罪名,他们就可以重返乡里,与亲友相聚。
还有一些彪悍的流民、贼寇逃入山林莽丛之中,占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头,通过拉拢、强迫、收买等手段,组织“可怜人”形成一支地方武装,做起土匪收过路费,或者干起强盗劫镖的勾当。
所谓“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就是形容这一奇观,山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山民多是可怜人,区别只有善恶之分。
凡人之事,仙人不会太过在意。
仙人眼里只有仙山,以及血亲。
只有自家仙山之上的凡人才叫族人,其他山上的凡人是可以流通的商品。
仙凡有别。
仙人不能沾染太多凡间因果。
世俗界之事仙人不方便插手。
尤其是道门和佛门,修行讲究“不为不争”,除非必要,不去过问。
凡俗之事,事无大小,都归皇庭和士林学派管理,荒山野岭…那些皇权无法直达的地方,亦然。
皇庭是天下第一等势力,天子是天下名义之主,有气运真龙加身,士林学派、皇庭禁卫、宦官共佐之。
像陆家,作为世俗化的道门世家,只要好好经营自己的陆溪山,每年定期上缴茶税,便无须再理会皇庭和士林学派那群人。
茶税比较高,十税一。陆家每年要拿出至少一成品质上乘的茶叶作为贡茶上贡皇庭,中途其他环节的打点则需另算。
陆宇曾经查阅过《云岭疆域图》,从陆溪山往南走,须跋山涉水几万里才能到达皇庭,途中要经过许多“5A级风景区”,这些名山既是风景区,更是销金窟,还要收取过路费。
从陆溪山往南走,沿途享誉盛名的仙山有:药王山、凌虚山、石楼山、法令山、锦绣岭、华山、南山……
每座仙山上都盘踞着一个甚至数个规模不小的修真势力:或修真世家,或道门清观,或佛门名刹,或皇庭贡院,或士林学院。
只有平平安安地翻过或绕过这651座大山,陆家修士才能抵达云岭修真界的腹地,那片最肥沃的平原,被誉为皇庭“白菜心”,云岭修真界圣地:长安。
有诗云:
八水周流绕四山,都城大国实堪观。
古来帝王居此处,多少才人说长安。
陆宇曾不止一次想过,倘若自己不是这岭北陆家的家族修士,自己一定要前往盛世长安一睹风采,就算要宅,他也要宅死在皇城脚下。
陆宇没什么本领,但他会抄诗啊,《全唐诗》是没读过,可《唐诗三百首》难道没背过?
在盛唐,诗人就是香饽饽。
他不用奔着科举考试,就学学某宋柳永柳大才子,流连花街柳巷,夜宿秦楼楚馆,抄几首艳诗,和都知们做做游戏,多少风流事,快活日子招手即来。
奈何他出生在山沟沟里,还是个为土地所困,世代不能离开茶园的茶农。
如果是普通的茶农也就罢了,大唐对于户籍管理并不严格,只要托关系,找准时机搭上胡商前往长安做生意的车队,一马平川直抵长安,那么他脑海中的一切就都有可能实现。
问题是,这个世界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唐!
这个世界是可以修炼的!
出身决定一切。
修真世家对于血脉十分看重,严禁血脉外流,即:禁止族人私自外出。
据说有巫蛊之术需要通过收集修士血液作为媒介施展,族人血脉外流更是会让整个家族受制于人,因此修真世家从来只奉行“有限通婚”。
大多数修真世家都只同与自己交好的几个修真世家通婚,最著名的是“五姓七家”,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五姓七家代表着七个最强的修真世家,五姓七家一直奉行内部通婚,保持着血脉纯正和世家的超然地位。
七家联手甚至无惧皇庭,他们敢公然拒绝与皇庭和亲,嫌弃唐皇的女儿,还直言唐皇有胡人血统,不够高贵。
即便如此,皇庭也隐忍不发,不敢报复。
皇庭某位权倾朝野的宰相还曾言,平生有三恨,其中一恨:恨不得娶五姓女。不能迎娶五姓女,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大多数修真世家都尽可能维系着血统纯正,陆家也效仿。
陆家男丁,世代种茶、制茶、贩茶为生,经营着茶园,未经家老授准,终身不得离开陆溪山,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都埋葬在大山里。
陆家女口,嫁人只嫁叶家、萧家、林家、杨家、李家、杜家、柳家、权家、梅家、宋家、苟家、葛家等姓氏带木,世代交好的修真世家,且陆家女要定期回家探亲,汇报婚后生活。
限制通婚,限制族人外出,可以避免家族手艺外流。
在陆家,掌握着核心知识,尤其是精于种茶、精于制茶的陆家子,若是修行资质不佳,没有能力修炼至筑基境,不能位列家老之位,恐怕此生都不能出山了。
占据大量修炼资源,垄断一切生产资料,从而割据一方,这是世家的立足之本,是修真界常态。
只有用最严格的规矩、家法对族人加以限制,伴有严苛的惩罚,严令禁止手艺人带着技术偷跑,投奔其他势力,世家才能长久兴盛。
陆宇自出生以来,玩遍陆溪山,但从未出过外山。
尤其是当他被测出单木天灵根资质后,他的生活虽然安逸,但何曾不是处在半监视,半禁足之下?
陆宇对于外面的了解都来自坊间的各种八卦传言,还有家老的一家之言。
他和同辈修士不能有过多接触,对家族事务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家老们都说,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稍有不慎是会死人的!
只有陆溪山最好,陆溪山是世外桃源,是一片净土。
家老们还说,祖上积德余荫子孙,身为陆家子孙实在是太幸运了,大家只需要安心待在家里种茶制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