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品茶(1 / 2)率尔成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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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内居于上首者自然是夏继瑶。

她今日一袭素色宫装,只肩上披了领油光水滑的紫貂短裘,大袖宽衫杂裾垂?,湖风过处衣带飘飘,既灵动飘逸,又颇具古风。坊间都说严侯的外孙女儿是位天香国色,其实在田知棠看来,这类说法还是阿谀奉承的意味居多。平心而论,夏继瑶的容貌最多算是中上之姿,只不过她有种与生俱来的端庄贵气和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尤其是后者,田知棠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女子脸上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夏继瑶的眼睛乍看起来只是漂亮,凤目修长目光温柔,就好似一片晴时的海、一角雨后的天,流转着说不出的静美,若是仔细观瞧,又能清楚感受到这份静美之下藏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似乎只要这双眼睛的主人愿意,这片海就能掀起惊涛骇浪、这片天就能降下暴雨狂风。于是她的目光——无论多么恬淡温柔——都有种俯视之意,但你绝不会因此而感到冒犯,反倒觉得她的居高临下是“理所应当”,就仿佛这个年仅双十的女子天生就该在云端之上睥睨一切、掌控一切。

“知棠来了?坐,尝尝秋寒的茶。你不知道,他的茶艺可是我梧桐院一绝。”

就在田知棠正因初次见到夏继瑶的眼睛而短暂失神之际,后者已笑着招呼道,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一时失态。听到招呼,田知棠连忙收敛心神躬身告罪,走去石桌前向在座之人依次见礼。

桌边坐了四人,除夏继瑶外还有两男一女,看腰间绦子样式,都与田知棠同为管事。

夏继瑶右侧的名年轻男子看座次自是位在众管事之首的赵秋寒无疑。此人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目光明澈好似幽谷寒潭,笑容和煦有如冬日暖阳,一袭山梗紫色的缎面圆袍翻着衣领,虽略显轻佻,却是眼下最为时兴的穿法。若只看外表,怕是很难想象坊间竟有他“人如其名”的风评广为流传。

赵秋寒对面的中年壮汉应是与之同为夏继瑶左膀右臂的杨成贵。此人体格高大健硕,容貌粗犷豪气,一身黑白搭配剪裁得体的穿扮显得十分干练威武,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行伍之人所独有的铁血杀伐气。据说这杨成贵出身寒微,曾是燎州军中步弓手,因心性耿直,虽有过人本领,却迟迟不得冒头,直到机缘巧合下被夏继瑶慧眼识才揽到麾下,这才如鱼得水,只短短两年便自一众同僚中脱颖而出。

一身龙胆紫的女子是梧桐院唯一的女管事秦何人。此人不仅名字怪,性情也怪,整天在脸上戴着张砗磲面具,只露出不带分毫感情的眸子和一张线条冰冷的檀口,跟谁说话都像是仇人一般。因其身佩双剑,看形制却非对剑,田知棠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他自己就是用剑之人,自知武林中以对剑为兵的门派不算多,使双剑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几经起落的原州北山剑宗,就只有近些年才声名鹊起的唐州风云剑阁,也不知这秦何人究竟师承谁家?

与各人一一见礼完毕,田知棠在秦何人左侧空位落座,之前就负责泡茶的赵秋寒朝桌上红泥小炉添入一枚松塔。松塔多油易燃,炉内火苗再度旺盛起来,片刻之后沸水翻滚,赵秋寒提壶泡茶,一时间水汽氤氲缥缈,茶香四溢袅绕,湖心亭内雅趣盎然。

梧桐院里的茶自然是好茶,乃是位在贡品之列的上品小龙团。此茶在前朝就已名扬天下,但前朝之人好“斗茶”,因此常于茶饼茶汤之中添入各种会侵夺茶之自然风味的香料油脂。及至虓朝开国后,才有茶士一改前朝习俗喜好,“还茶之真香本味”,取“返璞归真、顺应天意”之意,此法一经推出便广受世人追捧,很快蔚然成风,而龙团茶饼从此也不再添加香料。

龙团茶饼分大小两种,新茶剔叶取心,汲清泉渍之,而后碾揉研制模压为饼。小者上拓龙纹,为贡品,大者无龙纹,只有“龙团”之名,可于民间售卖,其价不菲。虽为贡品,小龙团也有高下之分,极品者龙形威武清晰纤毫毕现,饼中冰芽银丝胜雪,唯天子饮用;相较极品,上品只是龙形不够生动,味道倒是别无二致,送东宫后宫,也常被天子用以赏赐群臣。

似严家这等国朝勋贵的扛鼎者,府中自是不缺贡茶,每年桓、越二州于明前雨后制得新茶,朝廷都会专门派快马奔驰万里给严荣送上许多,而后者则每每回以宝马龙驹和番邦美人向天子谢恩。无论彼此在私下里如何猜忌提防,二人明面上总还是要做出一副君臣相得的姿态给世人看。只是严荣年迈,不宜多饮茶酒之物,严不锐对茶又毫无兴趣,于是燎侯府里的贡茶最后往往都会被送来梧桐院,也便宜了诸位替夏继瑶做事的管事。

田知棠自认是个俗人,所幸父兄当年皆淡泊风雅,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对茶道也算略知一二,眼见这赵秋寒洗茶、煎茶、分茶的每一步都做得任心由性朴实自然,毫无卖弄现巧之态,却又动若云水静如山石,颇合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之意,一时间也不免为其风采所倾倒。

一轮茶水品过,几人依礼向赵秋寒称赞道谢,后者摆手自谦几句,又就着茶水谈笑一阵,等见到夏继瑶缓缓放下茶盏,连忙收住话题坐直身形。

“知棠,还记得你那天带回来的信么?”夏继瑶问了一句。

“回小姐话,属下记——”田知棠抱拳回道,却被夏继瑶抬手打断。

“你啊,都来了这么些日子,怎的还是如此拘谨?就好像我会吃人似的。学学他们几个,随意些,省的琴儿整天念叨,说我招了个无趣之人。”夏继瑶半开玩笑地说了几句题外话,又立刻转回正题,“叶白眉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卫卓阳那天对你说的不错,此事对双方都有利。”

“那小姐您的意思是?”田知棠问。

“惠而不费,试试又有何妨?反正那地方,我迟早是要动上一动的,先铺垫一二也好。”夏继瑶笑道,将纤手抬至眼前,一边来回翻转,一边屈伸十指,如此反复数次,似乎在端详指甲上涂抹的蔻丹。

“既然卫卓阳让你帮忙传话,可见他们对秋寒等人芥蒂之深,既如此,这件事便交给你负责好了。你代我去那边走一趟,就说他们想要的,我这边自会给他,至于我想要的——”夏继瑶放下双手,看向田知棠,“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属下明白。属下这便动身。”田知棠起身离座,抱拳告退。

远远看着田知棠的背影消失在湖畔树影之下,夏继瑶重又端起茶水呷了口,突然表情骤冷抬手一摔,薄如蝉翼的瓷盏便在地面碰了个粉碎。如此失态之举,赵、杨、秦三人却仿佛早有所料,个个视而不见,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不动,好似泥胎菩萨一般。

“我原以为他虽非先帝那等雄才大略的圣明天子,至少不是昏君,如今看来,我真是瞎了眼!”

夏继瑶语出惊人,湖心亭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诡异,一直候在湖边的下人们纷纷退去远处,生怕听到更多不该听也不能听的东西。

“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竟将他吓得把韩雨林那老妖怪都派来一探究竟了!他也不想想,我严家若当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整个燎北都得换旗色!区区四县民变,他这是瞧不起谁来?蒋宁油尽灯枯,眼看时日无多,孟弘文又远在燎州,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师,如今韩雨林也让他派离身侧,他就不怕某些人趁机发难?他手下可用之人很多么?你们说说,我是该夸他胆色过人,还是笑他不自量力?”

“小姐息怒,恕秋寒直言,倘若设身处地地想想,此事也算情有可原。无论如何,作为燎北咽喉,驰州的地理位置确实紧要,梁贼杀官挑起驰东四县民变一事本就另有蹊跷,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三位管事之中,赵秋寒率先打破沉默,出言劝道。

“确实如此。”有赵秋寒起头,杨成贵也跟着附和说,“事关江山社稷,谨小慎微也是人之常情,反正咱们早有准备,小姐您实在不必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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