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蓝若林隔着门窗的竖栏,仿佛隔着监狱的竖栏,一遍遍问韩仕,“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一边喊问,一边沉痛的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现在变成了这样,可她也不想这样,但她真的不明白,既然韩仕对她既无情,她的身份和地位又对他毫无帮助,他为什么又要娶她呢?
他说一种家的感觉,可家的感觉,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他就不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都知道什么”来两次掏出手枪对准她的额头,而且还是两次。把她如同一个犯人一般关押在这里,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连电和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不给她使用,让她一度也恨不得在纸上、墙上画正字来记录年月,可她甚至没有笔,更别说纸张,都早早被他们收走了。或许也正因为没收了她的东西,他们打开也看到了她所有收集和整理的资料,只是那些资料里,也统统没有方梓同的信,以及韩仕所认为的那些“秘密”。而这便更会让韩仕抓狂,认为她知道所有。
然而无论她怎么嘶吼,整个林家就仿佛外出的鸟兽,完全没有了动静,只有黄昏的时候,有帮佣来送饭,也没有任何话语就匆匆离去。而她的嗓子,终于在一天之后因嘶喊吼叫过度沙哑了,她终于败下阵来。
天色渐渐黑下来,夕阳的洋红从天边消失,映红了房屋内所有的一切,由红色变成金色,再慢慢褪色。鸟雀从黄昏的密集、唧鸣,到慢慢的归巢、安静,花园中的地灯亮起来,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间叫起来。即便是这样被囚禁的时月,大自然也依旧美的不可方物。这世界从来无情,也从来不管人的内心如何,它只绽放它的色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否也是有情?
蓝若林发现,自己被关押的这些时日,也很多次看到过这样的夕阳落下、夜幕升起,但这一次的心境,却最为不同。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在微微的颤动。
世界安静祥和,只有她的内心,如海啸一般风起云涌。她暗自笑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如果还像从前那般只是为了与江澄汇合,那么,她跟江澄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她想见到江澄,一是为了解开这所有的谜底,二是她总不可能被永远囚禁在这里,她想要一些自由,可她知道,她只要有一天不说出韩仕所谓的那些“秘密”,以韩仕的为人和多疑,为了以防万一,或许真的会把她关一辈子……
她想到这里,大脑便又一次运转起来,江澄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她想起那天她提出去海上看流萤时韩仕的暴怒,那有没有可能,韩仕暴怒是因为发现了江澄给她传信息?如果是这样,那么,即便是她跟韩仕去了海上,也未必能见到江澄,更别说过了这么多时月……是啊,如果江澄真的没有被韩仕发现,或许就还会有后续的传纸条,但她却真的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纸条。
她这么想着,突然又哭又笑,觉得自己真的很蠢,仿佛绕了好大一个圈,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原地踏步,连半步都未走出去。
她这种疯癫的状态,终于让一直躲在后面的男孩发了声,他小声的叫她,“安然姐……”
蓝若林挂着泪的脸终于回了头,穿过靠过道的窗子上的竖栏,看到林曜栋那张年少俊朗的脸,他的脸上和眼里,都写满了担心,这一次,他没有嬉皮笑脸,也没有捣蛋胡说,但蓝若林瞬间便懂了林曜栋,她愿意相信,林曜栋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
林曜栋小声道,“安然姐,我再去跟我妈我爸说说,你放心,你不会被关太久的,到时候你出来,我带你去看展、去拍卖会……我一直说要带你去的……”
“曜栋……”楼下响起韩珍珠的声音,接着,是韩珍珠上楼的声音。林曜栋话说到一半,只能给蓝若林使眼色,然后快速的消失在窗边。
蓝若林便笑了。她现在成了什么?嫌疑犯吗?有人关心她都成了罪过吗?那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跟江澄约定的时间已过,说不定江澄都已经自身难保,就算真的如林曜栋所说还我自由,我在这个家里,又如何安然?
“安然?”她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安然啊安然,这名字取的多好啊,可她,却真的不配这个名字。
想到这个名字,她又不由地想,他们没收了我的东西,看了资料,包括听了我对他们的录音,别说他们能不能再容得了她容身,就算可以,她自己也难以自处,可她要离开又该怎么办?就像韩珍珠说的,安然的身份是假的,也是他们给她的,除非他们放她走,否则,他们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此时的蓝若林无限的感叹,其他人的人生,都是越走越宽,可唯独她,仿佛每次都越走越窄,而今,她的人生,却仿佛走到了头……
她抬起头,看见这间屋子的屋顶上吊着的水晶灯……他们收走了所有的尖锐利器,却唯独忘记了这个,她没有再用任何响声引起他们的注意,她甚至很安静镇定的起身一个个关闭了门窗,然后,她拿起桌上的金属台灯,对着水晶灯的坠子,用力的砸下去。试了几次,坠子跌落了下来,落进了厚厚的长绒毛毯里,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让水晶灯上其他的几个坠子碰撞了几下,发出清脆的空空声。
她放下台灯,从地毯上找到那枚水晶灯坠,然后,用力地朝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割过去。血顺着白净的手腕淌了出来,她把伤口割的大了一些,然后,她看见血流的快了,有几滴落在了地毯上,她伸手去接,没有接住。即便是到了这样的绝望时刻,她也不愿意弄脏地毯。
她轻声缓步地走到了洗手间,将左手搁在面盆里,看着血滴滴流进了下水道,手腕发出隐隐的痛,是一种生命的痛。这让她麻木的心起了些微变化。听说,人在死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一生的经过,此时,她确认这是真的,因为她分明在看着面盆上方的镜子,却似乎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过往。
努力学习、为高考奋斗,追着喜欢的人跑来跑去却没有结果,终于谈了一个男朋友,却跟着初恋跑了,前半生平平无奇充满狗血。如果人生真的可以用四季来形容,那么她的前半生,一直都在乍暖还寒时候,后半生开始时,她以为终于迎来了美好的春天里,却不想,是接连着的又一个深冬。而这一次,她真的被打入了无边的酷寒地狱里。
时间慢慢地过去,伴随着疼痛,她发现有些伤口其实还会愈合,于是,她割的更大一下,很痛很痛。就如同她曾经每个月看到自己的经血流入马桶中一样,又舍不得、也有决绝。慢慢的,她觉得有难以忍受的寒冷和痛苦,可她已经来不及反应,她靠着洗手间的门渐渐滑坐在地上,血已经无法顺着面盆往下流了,而是顺着洗手间的地板,一步步流入地漏处。她想起自己在离开祖国的前几天,无意中摔倒在地板上,血也是这样无端端地白白流在洗手间。既救不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命,也救不了此刻属于她躯体中的灵魂。
“I’m a loser。”这是她最后唇齿里说出的话。
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肌体抽搐,慢慢地,她开始失去意识,再之后,她的眼前出现了很多人,他们急着、吼着,可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露出一个微笑,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2
再次醒来,还是在医院。她的手臂上插着管子。周围只有机器发出电流的声音。这种纯白的、电流的、各种管子的、连床都是不固定的感觉让她发疯,她一有了意识,开始发疯、大喊大叫,虽然虚弱,可足以让她坐起身拔掉那些管子和仪器,可刚刚实行了几下,病房的门被打开,医生护士们进来,将她固定在床上,用绷带绑起来,周围都是人,可蓝若林却只看到站在人群后面门口处的韩仕,她对着他大声吼道,“韩仕……你说啊……为什么……你说……你说……”
可她依旧没有得到那个人的回复,在混乱中有人将针管插入她的胳膊,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韩仕是在她身边的,可她身上依旧帮着绷带,她没有说话。
韩仕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般,用干燥温和的大手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不想说什么,就不说吧,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生活,好不好?你可以保持你的沉默,只要你不离开我的身边,你不会危险,我也不会,我们相安无事、相互制衡,难道不好吗?”
蓝若林眼睛却毫无神色,她仿佛看不见韩仕,也听不见韩仕的话语,双眼失焦地看着虚空。
韩仕见状,又道,“你想去海上看流萤,我便带你去。”
蓝若林只是觉得疲倦。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韩仕起身问询,医生告诉韩仕,这只是药物的作用,没有大碍。
然而,等蓝若林再次醒来,便听见门外有韩珍珠和韩仕的对话。而他们的对话,让她本来就已经绝望的心彻底死了。因为韩珍珠,提议将她送往精神病院,理由是,她被关押了很久,精神早已出现了问题,而韩仕在美国有另有家庭,不可能不回去,留下蓝若林一个人在这边,韩珍珠怕自己和家人看顾不了。可那些理由说完之后,韩仕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否定的声音,只是说,“我再想想”。
如此,蓝若林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后半生的命运。在一个异国他乡,以一个精神病的状态,从一个囚禁的地方,到另外一个囚禁的地方。
想明白这一点,她似乎冷静下来。至少,精神病院没有人要害她、没有人要杀她,更没有人要逼问她究竟知道些什么秘密。是啊,如果她被锁进精神病院,即便是她真的知道什么,也对这家人构不成任何威胁,这一招,真的太狠了。
她明明是个在祖国大地上自由自在的人,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这样?是网络?是科技?是身边的人?是从众心理?是她想要嫁人生子的传统观念?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所有的这一切,难道她不是那个唯一的受害者?可怎么偏偏什么都报应在她身上?她究竟是前世做了什么,才在这一世,被安排进这样多可笑可耻的狗血剧情?
当整个人安静下来,她又变成了过去的模样,只是,脸盘更小的,人更清瘦苍白了,在微光尘埃中,她显得更加质朴而素净,但医生和护士或许是看惯了这样的人生百态,竟也不觉得怎么样。
也不知是不是镇定剂的作用,在后来住院的这些日子里,她经常想不起来任何事,甚至连年月和时间,都忘记了。韩仕还是会跟从前那些时间一般来这里看她,韩珍珠再也没有来过,大概她是觉得她去定精神病院了,也不用再在她面前刻意演戏,林宏就更不用说了,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出现过。经常来的,反而还是林曜栋。
林曜栋大概也是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大概是每次放学外出提前,才能来这里看她一眼,有时候,他会给她带一些绘画作品,有时候,他会带来一些文学作品。他们如从前那般平静相处。有时医生给蓝若林打了过多的镇定剂,双眼失神痴呆时,林曜栋还会为她念诗。念着念着,林曜栋就会先哭起来,蓝若林这才会转过头来看他,柔声对他说,“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不要哭……”而这,总会让林曜栋更加大声哭起来。不可抑制的。
有一天,林曜栋很开心,笑着对蓝若林悄悄说,“我听我妈和我哥说,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
林曜栋还没有说完,蓝若林便打断他,问,“我可以回家?”她竟然还称那栋别墅为家。
林曜栋不明白她说的是何事,依旧笑着说,“当然。安然姐……我以前……做的很不好,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再那样欺负你……我现在还小,但我妈通常不会太拒绝我……我以后……”
蓝若林淡淡摇头,道,“没有以后了……”
“为什么?”林曜栋问。
蓝若林看着林曜栋道,“我出院之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
“你要去哪里?回国吗?”
蓝若林摇摇头,道,“若有一天,我死了,他们把我葬在哪里都可以,但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知道我葬在了什么地方。等你以后长大了,不管多大年纪,都帮我迁回中国。”说着,她从右手无名指上取下那枚她结婚时韩仕送她的粉钻鸽子蛋,递给林曜栋,又道,“这个,就算是约定。”
这枚戒指,是前不久韩仕前来看望蓝若林,蓝若林问起她的戒指,说想戴在手上。第二次韩仕来看她,就给她带来了他们一起的那枚铂金对戒和这枚粉钻鸽子蛋。他们两个人已经不再提以前的事,外人看起来两个人相敬如宾,其实内眼人谁都看得出,两个人之间有了很大的隔阂,是失去了信任的隔阂,再也无法修复的隔阂。
林曜栋知道,这枚鸽子蛋是他们结婚时,韩仕买给她的,但蓝若林很少戴,戴的最多的反而是蓝若林掏钱买的对戒。林曜栋也懂蓝若林的意思,她或许知道他们家家世利益和问题存在,若她走后无以交落,她的迁坟或许不知道何时才能执行,而这枚戒指,大概就是资注。只是,她说这般哀伤悲芒的话,依旧平静。这种平静,不是有意克制,而是来自真正的平静。只是,林曜栋这个纯白少年,却被她惹哭了。他问,“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他们要带你去哪?”但蓝若林没有回答他,只是朝他笑了笑,将他的手拉起来,把鸽子蛋放进去。
此后,蓝若林今天说话的音容笑貌就一直在他眼前萦绕不去。不久后的一天,林曜栋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大概是他们要送她去本地的一家精神病院。他顿时明白了蓝若林话中的意思。他心中泛起不好的感觉,每天晚上都梦见蓝若林在精神病院自杀的画面。那枚粉钻鸽子蛋,被他悄悄地压在床底下,不敢再翻动,生怕父母和韩仕知道了他和蓝若林的约定。
这天,林曜栋又来看蓝若林,走到门口,却见蓝若林坐在医院大厅的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上弹琴,她弹的是一首极简单的三级曲目《献给爱丽丝》,这首曲子也是她学了最久、记得最久的一支,虽然弹的并不流畅,但是在场的那些穿着大大小小病号服的病人,还是很默契的微笑鼓掌。可林曜栋看着那场景,竟然又哭了。
3
几天后,蓝若林状态恢复了很多,那天,韩仕来接蓝若林出院,林曜栋也吵着要去,韩珍珠扭不过他,让他去了,韩仕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进蓝若林的单间病房时,看到蓝若林对出院并没有太多兴趣,依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那一幕刺痛了林曜栋这个纯白少年的心,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双腿灌铅,连迈都迈不开。可他却看见韩仕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直径走到蓝若林身边,叫她起来,而且还信誓旦旦道,“若林,走了,咱们回家。”
蓝若林也不说什么,像一个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只是机械地跟着收拾物品,然后任由韩仕牵着手走出了病房。出病房时,她看着林曜栋时才笑了,道,“曜栋也来了。”
林曜栋愧疚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嗯着,像个愣头青少年,跟着哥哥姐姐往外走。他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要掉眼泪。
出了医院,临上车时,韩仕对林曜栋道,“我让管家来接你回家。”
林曜栋就知道他们要这么做,但他故意问,“那你呢?你要带安然姐去哪?”
韩仕哪里知道这个少年的心,像过去一样在他的头上乱摸几下,道,“臭小子,带你来都不错了。快点回家。”
林曜栋执拗道,“不,我也要去。”他生怕自己不知道韩仕带着蓝若林去哪家精神病院,但他其实还有更大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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