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三月二日。
秦王政令曰:
诏令到时,各地农会,各地去岁所求生产所需之铁器,咸阳处已经运发,可以至于县中领取,各地应迅速领取,以便夏收时节不误收割之事情。
另,今岁系秦王政之公子扶苏初岁,农会之中,今岁不征赋税,各地应诏令农会之庶人、士人、间中,应兵役、工役者,其家人应与寡人同乐者,分赐酒水一斤,服兵役者,家中赠肥肉一斤,服工役者,家中赠精肉一斤。
数额多少,由各地农会核算,并交县中,支取花耗,秋,县中统一上缴花耗酬算,由少府支取。
另,令到之时,各地应相互监督、检举,备有欺上瞒下,征收今岁赋税者,反经检、核,情况属实,则予籍族,降为奴隶,罚没田地,与其人一并充为检举者所有。
另少府支每人三万钱以酬。
这是一份今年春上的政令。
李斯看着这份政令,横竖不安。
他坐下。
没片刻又站起身。
随后满满开始在屋子里踱步。
晌午吃饱了饭,昨日熬了夜,他却反常地,没有半分的睡意。
这政令所说的事情是很简单的事情。
无论是所谓的各地申请的铁器到了,可以去领取,还是核算口数、以发放奖励,又或者最后的鼓励人们互相监督、检举、揭发这些事情,某种意义上,其实都是挺邪门的。
“各地农会”李斯走来走去。
少女抱着茶壶,目光跟随着李斯不断地走来走去。
她很不解。
为什么先生要走来走去呢?
为什么先生要一直皱着眉头呢?
为什么先生会如此不安呢?
这些问题统统没有答案。
少女仅有的一点智慧是不适合思考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的。
她看着李斯,很快困倦。
于是她把茶壶搁在一边,拿出了昨天母亲为自己干制的抱枕,枕在背后,沉沉睡去。
李斯仍然茫然。
他又强迫自己坐下来仔细看秦王政的政令。
秦王政,对于他这样的楚国人而言,是一位陌生的王者。
陌生不只是陌生在年龄和声名上,还陌生在执政理念、以及惯用手段之上。
了解一个政客,最简单也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去了解他的各项政令与举措。
爱搞新鲜东西的君主往往鼓励变革,喜欢任用身边的年轻人,并且敢于向外发动战争。
不喜欢玩新鲜东西的君主往往重用儒生,推崇上古的三代之制,想要效仿古人的道德之风,也更习惯于任用老臣、不爱对外发动战争。
不过,当次乱世,那些不喜欢玩新鲜东西,喜欢复古的君主基本上都已经亡国了。
所以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可以搞一手新东西,乐于接受变法并且因此而得过利的国家。
从秦王政的政令上看,李斯觉得,这位秦王政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喜欢变法,并且知道应该如何变法的人物。
可是问题是
他变法的支持者是谁?
他变法的收益群体是哪些人?
服兵役和服工役的优厚待遇,以及“农会”这个从未听闻过的东西到底在他的新政之中担任了怎么样的角色?
李斯把手中秦王政下发的政令看了十数遍,总算是有了一些明悟。
但这些明悟,李斯自己感觉十分荒谬。
他感觉有些错乱。
伸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空气,李斯心不在焉地吞咽。
手指无意识地屈伸。
“看不懂啊”李斯喃喃自语。
很多的事情是看不懂的。
很多的政令、很多的人都是看不懂的。
李斯忽然狠狠的一拳砸在桌面上。
新木的桌面,刷了漆,手感是很不错的。
李斯心情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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