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湖的航运断了。
柳家的商船也没能回来,甚至又搭上了两艘绿舶、六名族人。
柳天封锁了消息,没有让这事传到柳家之外,但柳家自己的航运停了,不代表没有人需要渡湖。
“天哥,不能把芦湖沉船的消息放出去啊,大伯大嫂走得蹊跷,商户那儿已有人怀疑粮价的事儿了,如今再让他们知道工腰的船沉了,这邪乎事都被柳家碰上,怎么圆啊。万一有心人煽动,在暗地里捅咱一刀,冲了咱们的货仓都不一定,我们可没有足够的人手了。”
柳州论剑将至,柳家剑术精湛的族人早已去了芦北,如今难以赶回。芦湖之事蹊跷,连灵鸽也无法穿行,两岸几乎断了音讯。加之沉船之事的折损,柳家在芦南能以一敌十的人手不足百人,实在经不起大规模的动乱。
柳天其实知道,如今赶着渡河的都是没有足够钱粮在芦南活过这个冬天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们将死的结局。
但他终究不希望这些人的死与柳家、与他的决定有任何关系。
“燕子,把借船的章程改了,上船前先交付与船舶造价等同的押金,不再派船夫,交得起钱、知道如何行船的才能放行。”
如今他只能期望,高昂的押金能让更少的人选择渡湖。
果然,工腰的新章程一出,要求出船的人少了八成,余下的人抵上全副身家,勉强凑了一条船的押金,带上全家老小挤上小舶,向芦北逃去。但芦北的渡头都是空荡荡的,一艘来自芦南的船舶都没有接到。
工腰的章程掐断了许多人最后的出路,恨意在人心中缓慢地滋生。
十二月三十日,皇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日清晨,柳天照例带着两个随从出门,还未走到邻街的马房,心中忽升起一股预感,随即一个看不清的物什呼啸而来,直向柳天的脖颈飞去。
这速度对于柳天来说远构不成威胁,他抬手接下,却不料这质感圆润的东西竟带着锋锐的劲道,刺得他手心微微发疼,正想低头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却听一个稚嫩的咆哮声夹杂着散乱的脚步向他冲来。
柳天身边的人正要去拦,那人脚底却绊了一下,骨碌碌滚到柳天脚边。
那人迅速抬起头,灰扑扑的脸上尽是不甘与羞恼,手上却不停,又向柳天膝盖招呼了一拳,显然用足了力气。柳天不防,膝盖有些酸软,却也迅速出手,把那人招呼过来的手脚一一捉住。
“做什么?”柳天把这人的手脚全部抓在一起,半蹲着细细打量。
这人,其实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脸上满是恨意,还带着方才摔出来的血痕。
“杀你个吃人的奸商!给我爹娘报仇!”说到爹娘时,他的语调忽然一软,话音未落,一滴硕大的泪珠已滚落下来,随后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雪地上。
他哭得突然又大声,态度转换得让柳天有些跟不上,但近来已有不少把亲人的死算到他头上的人,故而手下力道未松。
“报仇要冷静,你这样不行。”
“呸!就算我不行,你这种人也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童声清脆响亮,但街道空荡荡的,没人探头出来看热闹。
“你行的,你的底子不错,可以来柳家武祠学习。”
柳天松开手,将方才抓住的那枚圆润的玉钱放到他手里。
“这点虽然买不起粮食,但还够买点本事,你想好了就来找他。”柳天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随从。
那孩子被这淡淡的语气激得气急,奈何手脚发麻,趴在地上挣了好一会才站起来,柳天已走出一段了。
“那么多人被你害死了你都不关心,你只关心柳家,关心钱!”
柳天的随从忍不住了,回头厉声道:“不知好歹!我们大少爷已许你入武祠了,怎会不关心?”一时气急,连用错了称呼都没发觉。
“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关心什么!”
“你——”
柳天回头看了随从一眼,那随从立刻噤声。
“我是不关心,我为什么要关心?”他长出一口气,觉得胸口闷闷的,疲惫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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