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松软,就好像可以直接饮用一样。
“高铭一定是多虑了。”成怀秀心想,“如果他真是什么危险人物,我倒情愿被鱼刺扎住当场死亡。”
也许陈耀照顾自己就是单纯的出于人好,人又有什么道理要为善良找理由呢?这种想法简直就像要他证明他跟成秀信是父子关系一样荒谬。
“哐咚!”
堆叠的酥松米粒起到了减震的作用,瓷碗在落地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怀秀?!”
面对脸色骤变的陈耀,成怀秀很想开口告诉他不要担心,但他只能像微微张嘴,不能发声,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喉咙里就像遭了一根粗糙而腐朽的钢筋的洞穿,铁离子和各种细菌正在他食道两侧的创口上欢快地手拉手跳着踢踏舞。
“身上有人攀登时应该就是这种感受,岩壁还真是辛苦。”他想。
“张嘴,我看看情况怎么样?”
成怀秀尽力将自己的嘴大开到能吞进一个拳头,也足以让陈耀塞进两只手电筒。只是嘴角不知哪块肌肉牵动喉头,痛得他忍不住咳了起来,越咳越痛。
“这是鱼肋骨……两边都扎上了!”陈耀迅速推开餐桌,在衣柜里挖出一个自行车头盔,反手将其抛给成怀秀,“戴上它,把能拿的垫子都拿上!下楼!来不及等网约车,我去借车!”
陈耀匆匆跑出门去,成怀秀听从指示套上头盔。他双手各揪住两个垫子,胳膊下各夹两个垫子,又在身前身后的校服外套里各塞了一个。整装完毕之后,他像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怀秀!这边!”
陈耀站在一辆黑色大众旁边,他拉开后座车门,将成怀秀让了进去。车里飘着一股香甜的气味,他身旁的座椅上堆散着化妆品和性感热辣的裙装,各式各样的玩偶填满了厢体的各个角落。
“估计是美奈小姐她们租的车。”成怀秀很自觉地收紧四肢,以免误伤了哪只绒布小动物。陈耀为他扣好安全带。车门“乓”地关好,钥匙旋起,发动机开始工作了。
“怀秀,你相信我吗?”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如果你相信我就踢一下座椅。”
成怀秀毫不犹豫地踢了座椅一脚。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相信他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只有他一个人能相信的问题。
“好。”临危受命的司机左手扶上方向盘,右手有些僵硬地握住操纵杆,“我们出发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又或者是十几分钟,可怜的乘客已经在晕眩中失去了时间概念——成怀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随着一次次迅猛的疾驰和漂移歇斯底里地尖声吼叫。
恍惚间,他想起了父亲带着自己在人烟稀少的红树林岛上兜风——或者说自以为帅炸了但那些个“神龙摆尾”实则快把胆子大到敢徒手抓蟑螂的孩子都给吓没了——的日子。
“亲师徒!绝对是亲师徒!啊啊啊啊啊!”成怀秀在心里疯狂呐喊,可惜司机正专注于如何降低社会危害性地闯过红灯,完全没有读到他的想法。
这辆黑色大众在城郊放肆狂飙,在接连突破了十一辆私家轿车,一座观光巴士,一架满载花肥的卡车,以及一台背负着荧光制服骑手的亮着红灯的重型摩托之后,它终于在区医院门口被一脸严肃的交警逮了个正着。
“拿我手机去……没,没上锁,支付密码是‘0303……21’,我马上……就去找你!”陈耀踉踉跄跄地踱出驾驶室,“对不起,警察同志,事……事情是,哕呕呕呕!”
交警还没来得及搀扶,他当即跪倒在地,对着路边的排水口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唔!”成怀秀不安地停下了脚步。
“快去!”
陈耀指了指急诊的方向,交警也比了个‘OK’的手势,蹲下身拍起他的背。
***
医院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叫号屏上只有一个名字滚动。成怀秀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敲了敲耳鼻喉科诊室的门。
门“吱呀”地开了一道小缝,但无人应答。他顺势推开了门,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成怀秀崩溃地拽起刘海。在若干年后,如果地球到那时还没有毁灭,他希望自己是以“正直优秀善良的人民警察”的名义被人提起,而不是“可怜的傻孩子,死于鱼肋骨,享年15”。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成怀秀正打算返回求助,突然,身前的地上出现了一道影子——他自己的影子。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位医生趴在一张办公桌上,戴着蓝色胶手套的手掌翻转台灯,足以照亮半边房间的灯光直晃晃的,几乎要熔化他的眼。
医生从黑暗中掏出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在一瞬间反射灯光,银亮亮的,映出他左眉尖上一截黄豆大小的缺口。
“什么事?”
成怀秀马上坐下,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见状,医生从小铁罐里取出一片压舌板。木头的味道扩散开来,成怀秀因此吸入了许多空气,胃里翻腾。
“哦?鱼肋骨?挺少见的。”
医生沾满消毒水味道的手捏着他的下巴两侧,成怀秀盯着天花板,听见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在相互摩擦。
“你有没有乱吃东西?看样子,你好像没有。”医生隔着口罩的说话声有点沉闷,带着调笑意味的语气却十分轻快,“不然的话,它可是会直接把你的动脉扎穿,你的血能喷得比你自己还高。”
喉咙里就像塞着荨麻,成怀秀的心境被他的玩笑话搅得波澜起伏。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可不管怎么说,自己到底是没有血溅当场。
“你很喜欢这个姿势吗?你还打算这样多久?”
闻声,成怀秀吞了口唾沫,喉内仍旧丝丝作痛,但那块叫他丢脸丢到姥姥家的鱼骨已然凭空消失了。他惊讶地大张着嘴,完全想象不出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想留着做纪念吗?”医生晃了晃镊子,夹着那块锋利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一柄死神镰刀。
成怀秀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打印机“滋滋”作响,医生随意地将鱼骨投入托盘,拽下打印好的单据,在角落的位置签下名字。
“我给你开点消炎药,这几天别吃刺激的东西。”
“嗯,谢谢您。”
成怀秀心怀感激地接过取药单,他刚想起身,耳侧忽然传来了呼吸声。他惊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差点撞翻板凳。
“抱歉抱歉,别那么紧张嘛。”医生缓缓站直身子,上挑的眼睛眯成一抹线。
“我只是想要这个而已。”他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看上去好像捉住了一缕金色的空气,“你可以让给我吗?”
“这其实不是我的。”成怀秀说,“不过我猜它是自然脱落的,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话应该也没——”
他还没把话说完,医生突然勾起口罩上缘,捏着那条金线迅速掠过自己的鼻尖,猛吸了一大口气,都能叫人看出它在像曲别针一样形变。成怀秀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方丝绸手帕,收好战利品又原样折好。
“出去时请帮我把门带上。”他满意地呻吟了一声,悠然自得地在座椅上躺好,“如果可以,我还想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
成怀秀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一带上门,他拔腿就跑,直奔到门诊大堂的尽头方才停下。他暗含惊恐的脚步声十分响亮,掩盖了黑暗中若有若无的笑声。
“怀秀!”有人迎面向他奔来,“你怎样了!还有医生在吗?”
“我没事,你看。”成怀秀张开嘴,好让陈耀瞧瞧自己运作良好的喉咙,“我一开始以为没人在,后来才发现有医生在睡觉。他技术很好,就是有点怪怪的。”
“哈哈,是吗?何以见得?”
成怀秀沉默了一秒。虽然按他的标准来说,那个程度的恶作剧还称不上恶劣,但它也足以令人心生恶寒。况且,他总不能告诉陈耀,那家伙像嗑草一样在吸他的头发吧?
“嗯……就是,就是他眉毛断了。”
“啊,是吗。”陈耀摸了摸脖子,“按中医的说法,他有可能是外感风邪,过段时间会长回来的。”
“也许是吧。你怎么样了?”
“扣6分,交200块罚金。交警说这是特殊情况,而且影响不大,可以凭有关材料申请取消处罚。”陈耀拿出一张类似小票的单据,标题是“公安交通管理简易程序处罚决定书”,“但我需要买个教训。我对你有先行义务,这事说到底是我引起的。”
“可是,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我不缺钱,只是我比较抠——节俭而已。”陈耀挠了挠自己的脸,“再说了,200块能换回一个活蹦乱跳的你,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听到他这么说,成怀秀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冲动,叫他想把额头抵到陈耀的手臂上。成怀秀打心里觉得,就算陈耀以后不做自己的第二个爹,他也永远会在死党的圈子里给他留上一个位置。
“对了,陈耀,你的手机,欸?”
屏幕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一红一绿两个听筒。陈耀接过手机,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怀秀,开药了吗?你先去拿药吧,我在门口等你。”
取完药,出了大门,成怀秀远远地望见陈耀脚尖抵着路缘石,侧着身子倚在车上。
他脸色骤变,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又发青。成怀秀觉得,要是打造个一人高的灯箱,大可直接把他挂到理发店门口当招牌了。在通话的最后,陈耀手扶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成怀秀提溜着药袋子,一蹦一蹦地蹿到他身旁,“怎么啦?交警反悔啦?”他问。
“啊?哈哈,不是。”陈耀摆了摆手,将手机揣进兜里,“是你爸,他说明天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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