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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夏,长春。

黑板上写满融合了加减乘除的一条长长的算式。教室里坐满了十来岁的男生,都正襟危坐,紧张地盯着黑板,口中默念,心算着。一排校方人士和几个日军军官站在最后排,面色严肃。教室里寂静无声,气氛紧张。

“49752”……一个童声响起。明远嚯地站起身,向着黑板大声喊出答案。其他孩子们都一下子停下了计算,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又齐刷刷地回过头,询问地看向校长。

明远背后,校长和一名日军军官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记录起什么。

其他孩子们见状,又都齐刷刷继续开始绞尽脑汁地心算。毕竟,校长没说明远的答案就是正确的,那就还有机会。

明远则面无表情,安静地坐下了。其实,他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答案。

一小时后,操场上,有几条排列整齐的队列,几十个男生同时在快速做俯卧撑,但现场却异常安静。

明远也默默地做着,速率却明显比其他孩子快。他的眼神平静而坚毅,低视着地面,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赢!

稍远处,校长和军官看了眼明远,又低头记录起来。

放学了。校门口照例围着那群家里非富即贵的学生,明远走近校门,看到他们时,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一次和往常不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再没有冷嘲热讽,而是默默地看着明远昂头从自己面前走过。

明远感受到了他们态度的变化。

这是一所日本人开设的学校。日俄战争日军大获全胜之后,日本人就获得了在我国东北的特权地位,特别是在像长春这样的中东铁路枢纽城市,日本驻军作为幕后实际支持者,设立了多所学校。这样的学校虽然需要教授日语等课程,但因为在教学条件上远超中国学校,因此让长春很多富裕家庭趋之若鹜。或许,那些父母们觉得把孩子送进了这里,就离世界先进文明和教育理念更近了一些吧,这和后世父母们的想法并无不同。所以,这样的学校里除了日本学生,还有不少中国学生。

但明远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偏要把自己也送进这所学校,毕竟他们的家庭根本和这样的学校属于两个世界。父亲只是一个每天给报馆写写文章的小文人,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所学校的学费,但他硬是把明远送了进来。可这带来的结果就是,明远作为一个寒酸的异类,在学校里也饱受白眼。

其实,让明远第一次对父亲产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还不是进了这所学校的事,而是更早。

那天,懵懵懂懂的他从邻居大人们口中得知,父亲从一间意外着火的居酒屋里拼死救出了一个日本人,甚至还因为这件事上了日本报纸。幼年的明远当时以为自己的爸爸是个英雄了,但哪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们在窃窃私语中表示着对父亲的不齿。

再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救的人是满铁一个臭名昭著的官员,这个官员一直推动着满铁对中国东北的掠夺。更重要的是,当日居酒屋的大火中,这个日本人醉得人事不省,路过的父亲却第一个把他扛了出来,而另两个中国人,则因未能及时获救而被活活烧死。

父亲因为这件事得以进入一家日本人控制的报馆谋生,他马上摇身一变,开始写些鼓吹中日亲善和依靠日本对抗苏俄的文章了,似乎和自己以前长于艳情小说的文笔从此一刀两断。

父亲慢慢成了小有名气的亲日文人,家里眼看着也开始能吃饱饭了,甚至,明远能进入这所学校,也是因为父亲和日本人的关系。

当然,明远绝不会天真地以为那些日本人把父亲视为朋友,他有一次曾亲眼见到喝醉了的日本上司扇了父亲一记耳光,而父亲却继续赔着笑脸,甚至随后还要帮那个日本人处理呕吐物……

这一幕,让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几近崩塌。

当然,也正因为以上的原因,明远的天赋和他对学习的心无旁骛,让他具有了唯一一项对抗冷遇和白眼的武器——成绩。再加上从小就要帮父母干体力活帮补家用,明远的身体素质远非那些养尊处优的同学们可比,这让那些看不起他的家伙最多也就是敢动动嘴皮子嘲讽嘲讽他寒酸的午饭和廉价的文具,却不敢真的惹恼了他。

不过今天,事情又有了变化,那帮孩子连动动嘴都不敢了。因为今天对全校中国籍学生的选拔堪称这所学校历年来阵仗最大的一次盛事,连日本驻军的军官都来了,而且听说全长春的日本学校都同步举行了选拔,至于优胜者,传说将获得日本政府的高额奖学金。这些消息让这些从小就接受着家庭给予的现实主义教育的孩子们,敏感地意识到,今天的选拔赛第一名,也就是明远,以后或许会不再是那个小职员的儿子了,这个推测让他们明智地改变了对明远的态度。

但对于明远来说,这次的获胜只有一个意义:如果能获得奖学金,父亲就不用再那么日日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只为辛苦养家了。妈妈、弟弟妹妹也不用因为他要上学,而节衣缩食了。一想到这里,明远跑回家的步子,都兴奋得轻快了不少。

简陋的家门被一把推开,明远一脸兴奋地闯了进来:“爸、妈……今天我……”

但他的脸色很快变了。

阴暗的屋子里,爸爸激动地搓着双手,一脸兴奋地陪笑着,日本校长和一个日军军官大马金刀地坐在家里唯一的两把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明远。

旁边小屋门口,弟弟明进和妹妹明媚偷偷探出头,怯生生地看向哥哥,连平常嚣张跋扈的小狗点点,此时都明智地把尾巴夹了起来。

明远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校长和颜悦色:“明远,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被选拔为赴日交流学生,马上就能去到强大而先进的日本学习、生活。几年之后,你就将作为一个军人,回到大日本帝国管理之下的这片土地,帮助这里的人们,共同建设亚洲各国的共存共荣……”

“我不去!”校长的话根本还没有说完,明远就涨红着脸,大喊一声。

校长楞了,脸色一变,冷笑了一声,一声不吭,端起了茶杯。

爸爸却脸色骤变,上来对着明远就是一记耳光:“反了你了!”

一转身,又一脸谄媚对着校长和军官:“去!他肯定去……啧啧啧,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弟弟妹妹被吓住了,哇地哭出了声。

明远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像是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这是自己的父亲吗?

明远回忆着父亲一贯以来面对权势和金钱时的嘴脸,却仍然是懵的——毕竟,对日本人卑躬屈膝还可以理解为是为了讨生活,是为了让家人的日子好过一点,但现在为了攀附上日本人,父亲居然宁可让自己的孩子孤苦伶仃远渡重洋,甚至是认贼作父,这让这个早熟的孩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寒凉。

不过,生活没有给太多时间他去体会。很快,他嗡嗡作响的耳朵听清楚了校长倨傲的那句话:“既然你们是同意的,那么事不宜迟,全长春被选拔出来的孩子现在就将回校集合,明早集体乘船赴日本……”

明远看见日本军官向旁边的士兵示意了一下,随后就有人半强制地推着他向门外走去。

明远仍然是懵的,好像做梦一样。他看见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哭着冲向自己,但却被父亲拦住了。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见父亲在问校长,自己到日本后是不是可以和家里保持书信联络,得到了校长肯定的答复,这让明远稍微好受了一点。再之后,他就懵懵懂懂地被送上了一辆卡车。

卡车缓缓开动了。

很奇怪,明远却越来越平静了,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早熟,过早理解了人生的艰难。眼前这一切虽然来得太过突然,但和看过的那么多书上讲述的人生悲剧和意外相比,也算是顺理成章——毕竟,这样的乱世中,活着都已经是一种奢望。

想着这些,车上的明远默默看着门外送别自己的家人。

妈妈和弟弟妹妹都哭出了声,父亲虽然还死死拉着他们,但终于也显示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舍,他强忍着眼泪。

卡车越来越远。

父亲凝望着卡车,好像刚刚才意识到儿子要离开了一样,突然徒劳地伸出了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但最后,还是失神地垂落了下来。

明远看着父亲的样子,却越来越不感到悲伤了,他只觉得,一个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男人,是那么的可悲甚至可笑。明远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不能成为这样的男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却突然对着明远远远地大喊了起来:“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你是个男人,就要干一个男人该干的事!”

明远愣了,觉得由卑微可笑的父亲在此时此刻说出这句话,既不合适,也不合时宜……不知道为什么,明远甚至想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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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日本东京郊外某军校操场上。一个挨着一个,皮鞭狠狠抽在了一排正在做仰卧起坐的学生们的后背。

一个满脸杀气的日本教官来回踱步,边抽打着学生们,边吼叫着:“懒惰!懦弱!散漫!这些中国人的毛病,在这里都不许再有!从今天起,你们就要开始一种新的人生!”

鞭子抽到明远的后背,他强忍着剧痛,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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