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母子关系苦中有酸,方才种种在胡夫人心里冲撞着,这几年的悔和怨也适时跑了出来,一时五味杂陈,未能尽述。那些旧事,却致了此时孙喻雪说什么,胡夫人姑且还得信着,并不敢与儿子相询,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贸然去问徐佑倧,招了气给自己受不说,若是捅了什么关键痛处,这个母亲可还怎么做得?
孙喻雪话中愈是夸张古怪,反倒愈是真假难辨——做母亲的知道徐佑倧天性有多古怪,讨厌徐府的一切,将家中事务明里暗里地唾弃,称为“杂事脏事”,要说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做便做了,根本毫无顾忌;也知道自己的亲儿子对两位继兄不满是实情,乃出于天性,也不是一时半刻的新鲜事儿;更知道朝堂复杂,三兄弟都姓徐,内里却根杂旁枝,谁的背后是谁,都不明晰,徐家三兄弟同朝同宗同门,却不一定是同僚。徐淐径与徐佑倧之间,徐家的掌座和自己的孩子之间分边站,投鼠忌器,她谁都不敢站。
胡夫人定了定神,想从这一团乱麻中,寻出自己儿子究竟要做什么:“那你听三爷的差遣,都查出什么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三爷说大太太恐有下毒的嫌疑,可是我看所有旧方子,脉案,二太太的病当真是内症,我同三爷说了,他不肯信。”
“当真?”
“当真。那日夫人不是同奴婢一起在议事厅,老太太问的话,我便是同样回答,就是实情。”
“好罢,若是那样,我且先信你。那你怎么又来霄鸿将军府,是谁派的?”
“奴婢实在不知情,马管家亲自同我说的,我不敢不来。但是忖度着恐怕也是……”孙喻雪没说完这一句,胡夫人却心下明白,恐怕也是自己的儿子防着前事败露,叫到身前的。
“他掺和这些事,究竟要做什么……”胡夫人喃喃道,心里想,后来佑倧非要进议事厅说的事,又是什么呢?我问了他,他也不会说的。难不成是去说下毒的人是柳氏?还是说蔺力是大哥指使的!天哪,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怎么还不能从自己身上得教训吗?徐府之黑暗,哪里是她们孤儿寡母两个能揽的掂的!
眼见着胡夫人表情愈发阴阳不定,显见是往自己设好的套儿里一丝不差地钻了,孙喻雪暗笑,面儿上不显,轻声道:“那我便无从得知了,太太,三爷只问我事情,从来也没告诉我什么。究竟三爷想做什么事,三爷猜疑的……奴婢也是一万分的好奇,一肚子的疑问,死命不敢说。”
“当然,当然,你什么都不要告诉旁人,好处多的是。何苦去张嘴惹事?第一个受苦的就是你,”胡夫人犟嘴道,“”
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半掩的门一推而开。徐佑倧看着靠在贵妃椅上的胡夫人,和身旁挨着、半臂之近的孙喻雪,诧异地问:“这是……”
“不知母亲大人何时来了?方才芷豆说您来了,为何不叫儿子面前说话?”
看到儿子的脸,不知为何,胡夫人对方才孙喻雪说的话更信真了三分。起初认为可以帮他摆脱目前困境的方法,却由于亲儿子做的事情,成了自己的困境。胡夫人浑身冒汗,疲惫不堪,“娘今儿不知怎的有点子乏,坐这儿歇歇。新来了个丫头不是,叫过来问问话。怪机灵的,刚才叙了些你府里的家常事儿。”
“母亲身子不大好?”
“越是入冬了,老毛病儿就闹起来。吃几剂汤药就好了。”
“儿子也知大府里事情多,可是即便如此,也该保养身子。这丫头是会医的,改天让她给您去看看?”
胡夫人心里其实一味苦涩,儿子总也不亲近她了,一见面就是这番拘得紧的形状,有什么心事都堵着不说。这说了好几句了,也就是这些熟习寒暄话,半点真心没有,方才孙喻雪话里那些事儿,一样儿都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她在心里叹气,造化为何如此折人心啊!
“我也差不多了,看你还忙着,上了一天的朝,累了吧。送我出去吧。”
“好。母亲,我还有一事要说。”
“好,你说!”胡夫人提起兴来,心中又是慌又是喜,终于要告诉我了。便想开言另孙喻雪先退下去,不承望徐佑倧半点儿这个意思也没有,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完了。
“今儿个朝中派我出一趟公差,要去远处,一个月方能回来,却也不定。许是晚些早些,也为平常。后日就出发。公差简丛,也没甚可打点的,告诉母亲一声,等儿子回来了,再去大府给您请安。”
“是这件事?如此便……好,圣上金口所言,委你重任,是我徐氏之福,你自当机敏周到,事事竭力为之。去吧,一路上照顾周全自己。”胡夫人说毕,起身上车回府,说不清是否失望。
孙喻雪看着胡夫人离去的背影,在身后默默冷笑了一下。若是徐佑倧看到这冷笑,免不得震颤几分。可是他心中有事儿,并没有注意到。
孙喻雪受了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却极为满意,她一早知道胡夫人和三爷间有嫌隙。此番大胆妄为,便是指着这点子“嫌隙”。
亲母子生了嫌隙,那可真是隔了一层,心疑起来,甚至不如不是母子。
胡夫人是什么又都不敢直着说,若说一门心思只为了儿子好,却也不尽然,她仍要保全自己在府里的位子。三徐佑倧则是什么都不愿同母亲说。两人岔了路,就被她一个外人占了好处了。
孙喻雪此举,又能让胡夫人揪心怀疑,三少爷这边儿还一点不知情,若多心知道了,只以为母亲每每插手他的事,还能为自己赚取一点同情。这个方式是深思熟虑,去皮见骨的。眼下也必是成功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孙喻雪的身份,以及她的目的,故而就像水中泥藕,之上则有层层青叶遮蔽着,连水面也不曾浮出。
送走了胡夫人,徐佑倧沉吟不语半晌,正当孙喻雪想告别出门时,这位爷发话了:“出这趟门儿,你也随我去。”
孙喻雪慌道:“什么?”
“你方才没听到吗?公差,去哪儿不能说,也不得同家人告别,同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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