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外,满清东路军大营。
豫亲王多铎今天起的很早,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即使想睡个懒觉,到了晨起掌号的时候也会自然转醒。
此次进取中原,朝堂内也不是风平浪静的。兄长多尔衮虽然贵为摄政王,但是毕竟不是皇帝,不能只手遮天。身边还有同为摄政王的济尔哈朗。
虽然今年多尔衮趁着定鼎北京之际,将济尔哈朗从摄政王改封为了辅政叔王,但始终都是身边的肘腋之患。
多尔衮太需要战场上的不断胜利,来确定自己朝堂上的威望了。
去年入关之前,范文程给多尔衮制定的战略规划,最大胆的构想也不过是以黄河为界。
可即便如此,朝中也有不少的贝勒,额真都私下里认为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
中原花花世界锦绣江山的确不错,可那终究不是满人的久居之所。最稳妥的还是依照旧例,趁着明朝内乱之际,大肆掠抢一番也就是了。
可是多尔衮力排众议,不但去年把都城从沈阳迁到了北京。今年又制定了更为激进的战略计划。将大军分为两路。一路攻打李自成的大顺,一路攻打远在南京的大明。
两路大军双管齐下,要一举定鼎中原。一役毕太宗皇帝当年的未就之功。
至于东西二路大军的统帅,多尔衮不放心交给别人,就分别让自己的两个兄弟,和硕英亲王阿济格和豫亲王多铎担任主帅。
阿济格年长了多尔衮许多,关系也并不是很亲厚。所以被委派为西路军的统帅,从蒙古绕道攻打山西、陕西。面对的是比较难啃的大顺军。
而多铎自幼跟在多尔衮身边,等于是多尔衮看着多铎长大的。前年太宗皇帝大行的时候,多铎力挺兄长多尔衮继承皇位,当时也是出过死力的。
黄河南面的大明军队羸弱无比,连李自成都打不过,自然更打不过女真铁骑。所以这差事最终留给了多铎,多尔衮一心盼着他能多立些功劳,为自己在朝堂之上增添几分筹码。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清军两路分兵逐鹿中原的时候,大顺这边也积蓄了一年的力量,进行绝地反攻。在河南怀庆附近连战连捷。
不得已之下,多尔衮只好下令让南下的多铎大军暂停伐明的脚步,转而西进。先解怀庆之围,之后攻取潼关。与阿济格部南北夹击大顺军。
怀庆之围好解,可是潼关却不是那么好拿下的。先不说潼关地处要害之处,每朝每代都要例行的修缮加固。就是李自成老营的人马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好在这次跟随多铎一起伐明的有怀顺王耿仲明和恭顺王孔有德。这耿仲明先不去说,单说这孔有德,最擅使红夷大炮。私下里自号乌真超哈之祖(注1)。
手下的私兵不单会操炮,而且会铸炮。在清军的范围内,若论起操炮的能耐,可以说无出其右。
孔有德是崇祯六年降的满清。有人说如果孔有德若提前十几年投降清朝。恐怕努尔哈赤也不会在宁远城下折戟沉沙了。
这一次攻打潼关,孔有德派出心腹家丁使用红夷大炮轮番轰击顺营,所向披靡,实在是大大的出了一番风头。
在血战十余天后,李自成终究还是不敌。最后投子认负,连夜败出了潼关返回长安。
就在昨天晚上,潼关的守将马世耀递来了降书,说要今天早上开门献城。
对于马世耀的投降,多铎到是不感到意外。这几日潼关城外大战,李自成应付得捉襟见肘。
而且北边也来了最新的密报,另一路由英亲王阿济格和吴三桂、尚可喜统帅的大军已经到了陕西榆林一带,兵锋直指长安。
李自成若还敢在潼关恋战,那么在自己和阿济格大军的前后夹击之下,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能兵不血刃的接手潼关,多铎自然是极高兴的。潼关距离长安只有几百里的距离,兵马旦夕可至。
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潼关失守,却能守住长安的。看上来这夺取长安之功非自己莫属了。
自己临出北京之时,兄长多尔衮反复嘱咐:汉人人数众多,十数倍于我大清。此次出兵务必恩威并施,不可一味贪杀。
所以多铎今日准备给足马世耀的面子,决定自己亲率大军接受马世耀的献城投降。
不过面子是面子,这伪朝流寇的伯爵和自己堂堂大清的亲王自然是没法比的。因此多铎早晨故意拖沓了些时间,直到吃过了早饭,鼓响了三遍之后才不慌不忙的领军出营。
虽说只是简单的入城受降,但多铎领军多年,攻守之间颇有名将风范,行军自是谨慎周全。自己这次带着大队人马入城,可主营却也没有拆去,反而留下了一少部分看守。
前些日子和李自成在潼关之外血战,孔有德的操炮之功不小。想来日后朝堂上论功的话,孔有德的功绩也是名列其前茅的。
多铎深知雨露均沾的道理。这次入城便没有让孔有德随行。而是让他率领本部人马看守主营。自己则亲率大军和耿仲明一起进城受降。
等多铎统帅大军磨磨蹭蹭的到了潼关城外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早晨那些衣着怪异的人马早已进入城中。
城外只留下了马世耀和大顺的一干官员。一个个的在城门口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这一大早晨,几千来历不明的人稀里糊涂的就进了潼关,而且上来就抢占了城头,府衙等关节要隘。偏偏任凭你怎么问话也不回应。怎么想着这事儿都里外透着古怪。
多铎也是离得老远便看到了大开的城门和城门口犹疑张望的马世耀等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这马世耀好不懂事,怎么说我也是亲王之尊。如今给你好大面子亲自前来受降。你要是懂点事情的也应该早早的跪在城门口。
像这样在城门口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的,可真是一点尊卑礼节都不懂了。怪不得这帮子流寇成不了大事,窥一斑而知全豹耳。”
而与此同时,马世耀自然也看到了多铎的大军。
在清军正中的位置打出了三军司命旗和主帅旗。旗子下面有一匹白马。马上的将军一身石青色的亲王盔甲,腰间一条金黄色的勒甲绦明晃晃的扎眼。头上是一个金色的头盔,高高的火焰宝石胄顶之下还镂着两条金龙。
马世耀知道旗下的必是多铎无疑,慌忙带着众人跪倒。突然又想起城头上的那群可疑之人,于是用手指了指城头,又指了指多铎。
离着老远手中不断比划。意思是问多铎这城上的一干人等是不是清军这边派来入城打前站的。
多铎离得太远,自然不知道马世耀比划什么,只看马世耀不断用手指向城头之上,于是也聚拢目力向城上观看。
此时阳光正足,把潼关城东门的城墙照的一片金黄明亮。多铎虽然离得尚远,可是也能看到城头上有一片似乎穿着花花绿绿的人群,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于是叫身边的人也停下来观看。
在他旁边的怀顺王耿仲明看了一阵,思索道:
“王爷,我看这是马世耀的好意。估摸是他敬畏我军天威,特地找来了潼关城内的锣鼓班子和伶人欢迎我们入城,我以前在山东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潼关城里的锣鼓班子可是远近闻名的。”
多铎不置可否,也没太当一回事。心里不断想的却都是下一步攻取长安的大事。这潼关其实只是个门户,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大顺的国都长安。
尽管朝廷上下一致的口风都称大顺为流贼。但其实心底下,无论大清还是大明,都已经认可了大顺是一方政权。若自己能抢在北面阿济格的部队之前,率先攻入长安,那就是灭国之功!
翻开史书,能完成灭国之功的武将,不说千年来屈指可数吧,至少也都名留青史。一想到自己马上有可能比肩白起,王翦之功,多铎的心早已经飞入了长安。
这夺取潼关和灭国之功比起来,也就是饭前的开胃小菜而已。至于什么锣鼓喧嚣,箪食壶浆的表面文章完全是可有可无。等过几天真正打下了长安,那才要真正大肆庆贺一番的。
不过既然是降将的一番好意,也没什么不好。将士们辛苦多日。这进城之际看看玩意儿杂耍,喧闹一番,也能提振些士气。自己作为主帅,欣然受之便好。
于是多铎让大军压住阵脚,自己领着耿仲明和几百亲卫催马上前,准备去接收马世耀的印信。
马世耀见多铎走得近了,心中更急。早晨的这些人来路不明,若是真出了差错,自己的诈降大计可就要泡汤了。伸手指着城头上的一干人等,远远的对着多铎大喊:“王爷,你看这城上的是什么人?”
多铎和耿仲明驱马往城门的方向而来。等离得近了,自然也听到了马世耀的喊声。
耿仲明错会了马世耀的意思,还以为马世耀在跟自己炫耀用戏班杂耍来犒赏大清三军的手段。心中未免好笑,也对多铎轻松道:“嗨...这马世耀还卖起关子来了,让属下帮您看看啊...
耿仲明殷勤的驱马紧跑了两步,手搭凉棚仔细向城上观瞧,口中道:
“王爷您久居关外,可能对中原的风土人情,戏文扮相都不太了解。属下跟您仔细说说...
您看到那城头中间站着的两个人没有,那个宽袍大袖,背后插着双剑的,我看应该扮的是吕祖。就是画本里说的戏白牡丹,飞剑斩黄龙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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