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望着紫禁城里巍峨的城墙,长长的甬道,自己的手心上也冒出了涔涔的冷汗。尽管“面圣”的礼仪规范他已学了大半日,但自己真正要去做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
不过,事实很快证明他是多虑了。当他迈进午门,望见那高高地戏台时,紧绷的心弦算是有了片刻的松弛。文武百官分坐两边,正中央穿着紫金龙袍、高高在上的便是皇帝朱由崧了。
他望着皇帝愣了一愣,因为距离太远而有些看不清楚。于是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眯起眼睛,想把朱由崧的面容五官都看清。这一举动无疑是大大失礼的。在皇权社会中,没有人敢这样盯视天子。
朱由崧身边的王肇基心也提了起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朗声道:“来人可是徐枫?”
徐枫恍然一惊,忙答道:“正是。”
“大胆徐枫,见了真龙天子为何不跪?”王肇基厉声斥责道。
徐枫心头一片慌乱,急忙跪倒说:“微臣拜见皇上,罪……罪该万死。”
朱由崧皱起了眉头,重重地一挥手,那意思是让徐枫退下去。群臣们又是大惑不解,彼此相望。
依照常理来说,皇帝见了外臣,无论职责大小,总得问几句话,再勉励一番。可如今这位主子却是一言不发,连声“退下”也舍不得说,居然以挥手代替,未免太不成体统。
工部给事中李清冷笑了一声,暗道:“徐枫失礼在前,君主失礼在后,真是大明朝两百年来的一桩奇事。”
不过朱由崧是何样的资质,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如此失礼也不过是为了早点看戏,所以大家也觉得哪里奇怪。
王肇基也只好朗声道:“徐枫退下,一同观戏。”
“是,微臣遵旨。”徐枫应了一声,缓缓退下,退到了远处的一个空位处才坐了下来。他左顾右盼,自己只是孤零零地坐在最末一席,颇显得冷清。
但冷不冷清地他已不关心了,只抬起手擦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水,一口热酒下肚,惊魂才稍稍定了下来。
朱由崧巡视了一番群臣,招手让王肇基俯下身来,对他说:“朕今日喉咙不舒服,接下来的话由你代为传达。”
“是,老奴遵旨。”王肇基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便又抬起身子来说:“陛下今日龙体欠安,不易劳神讲话,接下来的话就由老奴代为传达了。陛下有旨,开戏!”
一声令下,乐工和扮上装的伶人们依次而来。这出戏出自阮大铖的手笔,写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
不过这故事早已妇孺皆知,再演也演不出什么新意。于是阮大铖修改了剧情,将孙悟空描绘成一个白面黑身的妖魔形象,而哪吒三太子、四大天王、二郎神则是匡扶正义的忠臣形象。
单看那孙悟空挥舞着棒子呜呜呀呀地叫喊着,霎时天雷滚滚,天地变色,乐工们所配的音乐也极尽忧愁和紧张。听那孙悟空高声吟道:“天上地下,只俺老孙为尊。万千神佛,皆要匍匐在俺的脚下!”之后,孙悟空杀上天庭,捣毁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砸烂了兜率宫的牌匾。四大天王携哪吒三太子来捉拿他,却在一番大战之后铩羽而归。
孙悟空放肆大笑,直捣凌霄宝殿,众神避之、逃之,甚至降之。只有少数忠勇的臣子护卫玉皇大帝逃往了二郎真君的道场灌江口。
就在孙悟空霸占天庭作威作福时,二郎真君率领手下众将杀了过来。真君言道:“你这泼贼,鸠占鹊巢,夺我江山社稷,弄得天下糜烂,腥膻四溢。今日本君便要擒了你,还我朗朗乾坤!”
众人都看得出神,这位演二郎真君的演员面貌眉目与马士英倒是有几分相似。戏演到这里,即使是身为“局外人”的徐枫也看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大闹天宫”,分明是阮大铖借这个壳子隐喻当下的时局。
于是,结局所有人都猜得到,一番大战之后孙悟空被二郎真君制伏,押上了斩妖台。而那些先前归附孙悟空的一众仙官却是忧心忡忡,不知真君会怎么对待他们。
“尔等虽依附叛逆,但若是诚心悔过,罪不至死,至少也可不上斩妖台。”二郎真君侃侃而谈。
一名仙官出班问道:“不知如何做,才能表达诚心?”
真君说:“妖猴忤逆,乃是尔等庸碌所致。自今以后,朝政大权皆出我手,尔等只管办事,不可插言。陛下垂拱而治,天下自当太平。”众仙官唯唯诺诺,交口称是。
戏演到这里,便已是终局。朱由崧呆呆地看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直到伶人和乐工们战列整齐向自己跪拜,他才如梦方醒,拍手叫道:“真是好戏啊!精彩绝伦!精彩绝伦!”
王肇基扬声道:“伶人乐工后边领赏!今日天色已晚,大人们也请回吧。”
百官们依然是神情百态,有的交口称赞,有的意犹未尽,马士英更是高兴,对身旁的阮大铖说:“圆海,你把我比作二郎真君未免太过了。唉,你怎么事先不先跟我通个气,这可叫人难为情了。哈哈哈……”
阮大铖捻须微笑,道:“瑶草兄何必过谦。他日咱们领兵北上,收复蒙尘故土,那时瑶草兄便是我笔下的二郎真君了。”
他们尽管客套。钱谦益却是面色铁青,重重地一拂衣袖,起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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