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姐借给我一件真丝的长款旗袍。那是青花瓷图案的旗袍,我见蓓蓓姐穿过一次,觉得格外优雅大方。但是穿在我身上,或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我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从家里出来坐电梯。电梯到的时候,门一打开,我看见了孙姨。
她一见到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边走出电梯门,一边盯着我看,“莫愁,你什么时候买的旗袍?”
“这是我借来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走进电梯。但我心里不停地在打鼓,不知道孙姨觉得我这样如何?
“你应该多尝试尝试旗袍,很漂亮。”孙姨的夸赞给了我几分惊喜。
我笑着向她道谢,然后跟她挥挥手,关上了电梯门。她的一句话,让我安心了不少。
那他会是怎么想的呢?
一出小区,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对面。那应该就是他了。
果然,他从车上下来,站在副驾驶座的车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丝毫不胆怯、丝毫不避讳、丝毫不掩饰、丝毫不游移的,干净而稳重的目光。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问。
“美的事物总是让人想多看几眼。”说着,他帮我拉开车门。我向他调皮地笑了一下,坐了上去。他轻轻帮我带上车门。
他的赞美让我心花怒放。不过,他是不是在别的人面前,也这么会说话呢?
“想什么呢?”他问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车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了。
“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会夸人。”我把我的真实想法,换了一个面貌说出来。
但是他说,“得看人。”
他的回答竟不动声色地对上了我的真实想法。
从我家到他公司的路程不远,所以我们很快就到了。在我们从停车场走到宴会大厅的路上,不时有人和他打着招呼,“许经理好。”他也都一一点头,微笑着回答,“你好。”但是都没有人问候我,他也没有主动介绍。直到在电梯里遇见一位先生,他先和嘉榕打招呼之后,笑眯眯地转向我说,“这位就是杨小姐吧?”
杨小姐?他怎么会这么说?我看向嘉榕,他并没有说我是否姓杨,而是说,“她是我的律师。”我紧跟着他的话补充,“我姓林。”
对方干笑了两声,连忙伸出手来,“林小姐好。”
我和他微笑着握手。但是同时我心里在打鼓:他说我是他的律师,这未免太显生疏了吧?难道他今天叫我来,并不是因为可以创造一个机会与我相见,只是因为,我是一名律师,他有需要我专业知识的地方吗?
更让我心里打鼓的是,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称呼我为杨小姐。在酒会开始的前一个小时,不断有人过来和他攀谈上几句,然后对我说,“这位就是杨小姐吧?”他也不断地说,“她是我的律师。”我也不断补充,“我姓林。”——这一个小时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循环中度过。
不过这样的循环还是得以中止了——他被其他人邀请去别的地方了。离开我这里之前,他帮我倒上红酒,有些歉意地说,“你在这里先吃点点心好吗?我先去忙,有事就打电话。”
我点点头,“你先去忙吧,放心。”
他捏捏我的手,“不好意思。”随即就拿着酒杯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吧台。
我看着他走到别的地方,笑着和别人攀谈、碰杯,不由得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怎么喜欢这样的见面,我更喜欢的是,两个人的相处。不过这根本就不能怪他,他和我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是我自己想得太深了,才让自己如此困扰吧。
想到这里,我又举起杯子来。或许这绵甜而醇厚的酒,能缓解此刻我内心的烦闷吧。
这时我感觉到有人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竟然是余彦。我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刚被这家公司录用啊。”他端着一杯酒,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背靠着吧台,两只手肘也顺势往后搭在桌面上,看起来潇洒极了,“你呢?”
“我陪我的客户来的。”既然嘉榕说我是他的律师,那么我也就不好说我是陪朋友来的了。
他用眼神向我示意,“那个就是你客户吗?”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嘉榕。于是我点点头。
“他太太就是学法律的,怎么还找你啊?”他拿着酒杯,随意地左右转起椅子来,显得很放松。但是听他说话的那个人,却完全是另一种心情。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就像一个平地惊雷,炸响在我耳边,以至于我根本听不见余彦接下来说的话。
他太太?意思是,他的太太吗?会不会是前妻,或者,别的什么人呢?我竟然在心里琢磨起这三个字,像一个千方百计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人,想要探寻出关于这三个字的,另外的解释。可是这听起来未免太可笑了!还能有什么解释呢?今天晚上发生的种种事情也在那一瞬间被一根无形的绳子串联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重现在我眼前。
那一段段似乎像是“复制粘贴”的对话,那个未曾谋面的杨小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
他是一个已婚男士了。他已经有妻子、有家庭了。那么我这样靠近他,又算怎么一回事呢?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他结了婚呢?甚至完全没有透露一点点消息?对了!我想起来,还有一次,当我们在咖啡厅的时候,我问他“你结过婚吗?”,他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他在瞒着我,他想瞒着我。
“莫愁,怎么了?”余彦用手肘碰碰我。我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
“或许他的太太不常接案子呢。”我装作知道嘉榕已婚的样子应答他,因为我害怕让余彦知道我的心思,害怕过去那些深重却幼稚的情思在明亮处曝光。过去,它只能躲在暗处,但它的影子却可以不由我控制地流转于日光下。但我此时此刻才知道,就连影子也不行。它是彻彻底底见不得人的。
深切的悲哀。为它,也为我自己。
“也是,就像你常说的蓓蓓姐。”余彦轻松地应道。
我点点头。其实我是乱点头的,我根本没有在听他在说什么。在此后的一个小时都是这样——他侃侃而谈,而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吗”“嗯”“可能吧”这样的句子。我知道我这样不太好。余彦是那样真诚、那样善良地在陪伴我。可我一直忍不住在想,我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嘉榕相处?朋友还是律师?这两种身份我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身份,只有在他未婚的时候才能变得合理。
想到这里,我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我才发觉,从第一次见面,我自己就不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与他相处的。或许说,我一直打着朋友的旗号,但内心里,我却始终渴望着更加亲密的身份。但这样的方式应该要终止了,我必须彻头彻尾地躲在“朋友”这个称呼之下了。可是我会甘心吗?我会愿意吗?我无法忽略自己的感情不是吗?
谁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莫愁,莫愁,你手机响了。”恍惚之间我听见余彦在叫我,我才发觉我的手机已经响了很久了。我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妈妈的未接来电。于是我回拨过去。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叫我照顾好自己。我没有问她去做什么,只是愣愣地应着,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忽然清醒过来——对了,妈妈!妈妈就是那个告诉我怎么办的人啊。妈妈曾经肯定也经历过我如今的矛盾。因为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曾在她的日记本里读到过相关的文字。回去我就翻翻她的日记本,看看她的经历,是否能给我指点迷津。
想到这里,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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