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也忘了从何时开始,每次他出都或回都,送别或欢迎的阵仗都这么庞大,似乎过于张扬了一些。但这个世道本就不兴韬光养晦,为人做事越张扬才越好。
后世资源的不均等,机会的不均等,让许多人心里或多或少都积攒了一些仇富心理,因而豪富者若过分张扬,总会招惹许多非议。但在时下,这种不均等却是一种常态。
而且在士族把持诸多特权,逐渐流于玄虚无为的世风之下,沈哲子也只能用这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来攫取可以堪比那些高门几代人积累清望的影响力。本来已经处于先天的绝对劣势,若还循着旁人旧径去强邀名望,势必事倍功半。
当然即便就是时下,沈哲子也知他这种做事的风格排场并不能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仍是毁誉参半。但最起码效果是异常卓着的,他也知近来都中之人多将他与王导之子王长豫相提并论,赫然已经成为时下江东最顶尖的膏粱子弟。
正如早先兴男公主所言,他也知这些前来迎接的人不乏心内对他仍有看轻,但且不论他们心内真实想法如何,为了各自的意图目的,总要凑到他面前来说着心口不一的话语,
笑得花朵一样灿烂。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感到郁闷。
道途上南北人家前来迎接的子弟足足数百人,加上各自的车驾随员,更是有两三千人之多,整个南篱门外都是人满为患,拥堵异常。这么多的人,其中有多半沈哲子都不认识,有的即便是见过也只限一面之缘,彼此并无太亲厚的友谊,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
沈哲子于道途中下了车,跟队伍最前方的江夏公卫崇等人谈笑几句,至于更远处的,则只能环揖示意,难以面面俱到。
眼见天色渐晚,任球越众而出,笑着对众人说道:“多谢诸位前来迎接我家郎主,今日天色将慕,郎主他舟车劳顿,尚需休养,不便一一相谢。请各位留下名帖,来日自有请柬送入府上。失礼之处,稍后皆会具礼补足。”
前来迎接的这些人,大多从清晨便聚集在此,等待了大半天却只远远看上一眼,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听到任球的话,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太多忿怨。因为他们知道,任球所言具礼补足那真的不是虚言,稍后沈园宴会,他们这些有份迎接者,都会受到更亲切的礼待。
于是堵在道途上的众人便纷纷避到道旁,让开一条通道。公主所乘坐四望车先行通过,沈哲子则在随员们簇拥下徐徐穿行过人群,不断对那些上前奉上名帖的各家子弟微笑颔首,间或驻足下来与某人笑语几句。
大凡受到这种待遇的人,不自觉的便挺起了胸膛。都中时人皆知,沈郎对人的善意那是真的可以兑现受用的。况且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另眼相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吐气扬眉的事情。
这时候,尚站在人群后凉亭外的褚季野笑着对杜赫摆摆手,笑语道:“来吧,道晖,我们也去送上自己的名帖吧。”
杜赫这会儿却没有多少北地士族的傲气,反而有了一丝不自信,稍显迟疑道:“季野兄,此地这么多的各家子弟。彼此素无往来,我恐送上名帖也未必能得礼见啊。我自己一人被见疏则不妨,怎忍将门楣先人名讳奉上去遭人礼慢。”
“道晖不必为此担心,但凡具上名帖者,稍后都不会有遗漏。等到沈家请柬送来,还有一件惊喜可见。”
褚季野笑着对杜赫说道,其实他心中自有傲气,并不惯于这样奉上名帖排队等待旁人接见。但沈家在这方面确实做得不错,礼数周全,能冲淡人心中些许不适。只要送上名帖必有回应,有什么请求多多少少也能有所收获。
时下都中受人敬仰,宾客盈门的高门人家不少,但在这方面,却无人家能做得比沈家还要出色。褚季野想要帮杜赫在都中立足,但凭他自己则不免有些人微言轻,想来想去,求助于沈哲子是当下最稳妥的方法。若杜赫真能得其青眼,即便仕途上一时间不能扶摇直上,但立家是绰绰有余。
听到褚季野这么说,杜赫才有些心情忐忑复杂的行上去,让随员将自己的名帖同褚季野一起呈送上去。
礼谢过众人,沈哲子刚待要上马离开,无意间看到站在人群后方的褚季野,笑着对其扬了扬手。旋即便有沈家仆从受其差遣挤出人群,趋行至褚季野面前施礼道:“我家郎君着仆下转告褚君,久不闻褚君清音,稍后褚君若是有暇,请一定拨冗过府一聚。”
褚季野微笑颔首回应,
感受到周遭旁人的目光,心中也是多有所感。其实他与沈哲子彼此并无深交,只是随友人去过沈园几次,如此便被主人记在心里,不得不说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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