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席地而坐的蛊师似是丝毫不在意般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弱点。顾青青借着透入房中的朦胧月光，只能看到他格外苍白的脸和那双无神的深灰色眸子，恍然明悟为何他在总是在转角处留下痕迹。

不过，她并没有放松警惕。

“先生客气，是我不请自来，贸然登门，失礼了才是。”

那人轻笑了一声，道：“房中想必杂乱，姑娘若不介意，请自便。”

“多谢先生，只不过……”

电光火石间，顾青青踮足跃起，右手长剑出鞘，寒光划过。带着蓝色幽光的半截箭头“噌”地一声，险险掠过席地而坐的蛊师，钉入他身后的桌上。箭头钉入桌面的瞬间，另半截短箭也跌落在顾青青先前所站之处。

“只不过，先生这又是何意？”

先前门不推自开，顾青青就猜测门上定是装有机关，于是进门后，便细细打量了这两扇门，果然在门后发现了一截微微反光的细丝。若是在黑夜里不注意，不容易发现，但好巧不巧，月光刚好照在那截细丝上。

那是暗器中经常会用到的天蚕丝，因林青云向来有许多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顾青青少时也曾跟着玩过几次。

“喵！”见自己的主人差点被伤到，那黑猫突然从暗处跃出，站在主人身前对着顾青青发出威胁的叫声。

“阿岚！”一直淡然模样的蛊师终于变了脸色，声音中带着厉色，疾声呵斥黑猫。那黑猫却是不理他，继续朝顾青青怒吼。

“阿岚……”那蛊师还想要喝止黑猫，声音却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糟了！顾青青疾步上前，抬手迅速点下蛊师身上几处穴位。咳声渐止，顾青青两指搭上他的腕间，微微蹙眉：“你……”

那蛊师却抽出手腕，笑道：“姑娘不必费神，一点小伤，歇一歇就好了。”

小伤？脉息虚弱，内腑衰败。如若这是小伤，怕是只有死才能算是大伤。

黑猫也焦急地在蛊师身边转来转去，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不停地“喵呜”着。那蛊师抬起手，顺了顺黑猫的毛：“我没事，下次不许这样了。”

然后他又替那只刚才按动了机关的黑猫朝顾青青道歉：“对不住，姑娘。是我管教不当，让阿岚差点伤了你。不过，阿岚本性不坏，只是有些粘人而已。”

顾青青自然也不会跟一只猫去计较，况且她来这里是为了求人，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经过这么一招，显然对方对她没有恶意，也不用再继续试探下去。只是，这位蛊师的身体……

那蛊师缓缓坐正身子，闭眼平息气息，片刻后，他睁开眼睛，不再与顾青青打机锋：“多谢姑娘。姑娘夤夜前来，必有要事。鄙人身无长物，大约只是仗着经年阅历，对南疆蛊事有些了解，不知姑娘可是要问这些？”

“先生所料不错。先生可知一种蛊，能使人平日里无异，但一受月棘草催动，便呈迷怔之象，甚至失忆？”

“大多数蛊虫都厌恶甚至畏惧月棘草，受月棘草影响，却仍旧不出，应当是比较厉害的蛊虫。”那蛊师思索片刻，道：“呈迷怔之象，甚至失忆，说明影响心智，能影响人心智的蛊虫并不多，厉害到如此地步的更不多，恐怕只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正当顾青青打算继续问有哪几种时，蛊师忽然叹息一声，道：“抱歉，姑娘，恐怕要连累你了。”

竹笛声起，笛音落在暗夜之中，婉转化作阴森，悠扬变作诡异。窸窣的爬动声随着那笛音缓缓逼近，如同催在心上的恐怖之音。

顾青青闪身到窗前，看向小院，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布满了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虫子。有的已经爬到了窗边，被顾青青的剑气扫落。黑猫也跳上窗台，弓着脊背对着虫子低吼。

“回来！阿岚！”

顾青青一剑扫落再次爬近的虫子，迅速合紧窗子，回身对那蛊师道：“这里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她已经看到了，不止是有虫子，还有不少蛇开始出现在院子里。蛇身体柔软灵活，爬行速度极快，而且牙上带有毒素，极难斩杀。更重要的是……

“姑娘不用担心，虽然我出不去，但他未必进得来。”那蛊师微微一笑，道：“我已在院中摆好了阵，还劳烦姑娘帮我守上一守，过后再行答谢。”

“守哪里？”

“房顶。”

顾青青当即飞身出去，跃上房顶。

“阿岚！”

那黑猫也紧随身后，跳了上来。

小小的院落已经被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虫子挤满，围墙上，地面上，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虫子。青色的、褐色的细蛇在虫群中吐着信子。这一间小房俨然成了这蛇虫怖海中的唯一净土。

笛声还在继续，蛇虫们持续不懈地试图进入房内，却都摄于房内的东西，而迟迟在门外徘徊。顾青青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这位蛊师，应当是心中早就算好了的。

忽然，笛声一转，那些蛇虫竟然似乎像是放弃了似的，向外退去。

顾青青不禁诧异，原以为一场恶斗，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就在这时，房中的蛊师扬起还有些虚弱的声音，道：“师弟，你不是来杀我，就这样便走了吗？”

笛声停顿，一个低沉阴暗的声音冷笑着道：“篍景，你以为找了帮手我就杀不了你？没了圣戒，又强行除了情蛊，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你又中了毒掌，经脉寸断，也不过是窝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今日杀你，明日杀你，又有何异？”

“相比杀了你，我倒觉得，看你痛苦更有意思。”

“你瞧，这么多小蛇和小虫，饿了这么久……你说，这城西的人够么？”

顾青青抬头望去，果然那院内的虫蛇已然退出，有的甚至已经朝着周边的民居靠近。

房内许久无声，良久，那被称作篍景的蛊师叹道：“师弟，你若恨我，便来杀了我。又干别人什么事？”

“听听，多么大义凛然！”那声音忽地狂笑，道：“若是这样，就更不能放过他们了。”

“我要叫你好好地听他们的惨叫声，就像那一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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