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练兵场上,言暮与应日尧并肩而行,静静地听着张其斌的讲述:
“七年前,军中一名知事获探子密报,晓得次日匈奴策划发兵偷袭墨城城郊,御马飞奔禀报宋大将军,谁料行至市集时,一个小孩童突然冲出,知事连忙拉缰,但马蹄已经止不住,那孩童的娘亲为了救他,也冲出来以身护之,马蹄直蹋在他们身上,虽然知事立刻抽刀杀马,但那位妇人和她的孩童,都死在了马蹄之下。”
张其斌叹了一口气,似是惋惜:“那妇人和孩童,就是石灿的妻儿。后来石灿找到了官府,要那名知事偿命,但宋大将军却拒不交人,因为正是那条密报,漠北军能够及时准备,化解突袭,拯救了墨城数万人。”
他对着天空,神情不知是苦是笑,继续说道:“没想到害死宋大将军的,竟是那小人物,也没想到会因着这件事,害了整个漠北这么多年……”
听到对方的感叹,言暮与应日尧对视一眼,随后向张其斌问道:“张知事,你如何知得如此清楚?”
毕竟,这其中牵扯的人极少,连着宋望都不知晓的事儿,张其斌是如何得知呢?
张其斌那双细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只听到他的声音不喜也不悲,直言道:
“因为那位知事就是家父!不过,说来也是命,那事情发生之后不过半年,家父就死在战场上了……”
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
漠北之夜尽是萧瑟一片,言暮与应日尧坐在灯火通明的中军帐内,聊起了白日里听到的前因后果。
“一边是可怜妇孺,一边是满城百姓,张老知事害了二人,却救了万人,宋大将军护了一人,却害了自己,石灿疯魔一念,却杀伤无数。”言暮神色遗憾,喃喃问道:
“世子,你说这事,该如何判呢?”
谁 冤?谁怨?谁能圆呢?
处理完军务的应日尧,偶得些许间隙能品杯茶,看会书,却见身旁的小人儿如此苦恼,便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册,直言道:
“张老知事,百里传信之事上无错,害死了无辜之人上有错。宋大将军,保护得力干将之事上无错,免罪于杀人者上有错。石灿,为妻儿报仇雪恨无错,为泄一己之恨而害千万人,罪大恶极。”
“那,你会杀了石灿吗?”她歪着脑袋问道,诚然,她一点儿都拎不清。
应日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石灿,是关键。”
言暮不明所以,正想继续追问,却见士兵端着晚膳进来了,今日厨子烧了一盘羊肉,她盯着幼嫩酥软的羊肉,油脂丰沛,直叫她流口水。
“先吃饭,其他后面说。”
应日尧见她一副小馋猫的模样,直觉可爱,便借她这次亲力亲为调查俘虏,赏了她最大的羊蝎子。…
言暮早把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利索地夹起羊肉,那股羊膻味猛地扑鼻,不过她与应日尧都不觉难闻,但却让她想起了某人,只见她弯起嘴角,笑道:
“若是文汐闻到这个,一定连饭都吃不下。”
他看着眼前伊人的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姿色天然,比世间一切佳肴更秀色可餐。
今夜无风无浪,月明星稀,最是交心之刻。
应日尧低下头,深邃的眸色流转,忽而问道:“你为何会与文汐来漠北?”
虽然,他猜得出应是文汐死缠烂打,让她无奈应允,但庄暮离开盛京多年,应是与文汐毫无交集才是,他猜测应与娘亲有关。
言暮闻言,连忙把口中的羊蝎子吞下肚,思忖一番,眸光一转,答道:“世子,你听说过凤蝶盟吗?”
凤蝶盟?应日尧摇了摇头,但思绪却忆起一些往事……
“诗经有云 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女子生来就不能与男子相提并论。然凤蝶盟先人梦蝶,深感蝶一生短暂,如女子之一生。破茧成蝶,无惧无畏,生于此世,女子亦需有蝶之奋不顾身,涅槃重生,方能飘游天下,无拘无束。”
提及凤蝶盟,让言暮回忆多年之前,亲娘穆少兰在她背脊上纹下燕尾凤蝶的情景,亦忆起年幼的自己,伏在娘亲的怀抱中,那份再也感受不到温暖,她苦涩地低笑着,继续讲述:
“先人道:女子并非以柔弱为美,而应端正韧守,端为身端,身不垢辱,砥砺廉隅正为思正,光明磊落,正直为公韧为智韧,亦退亦进,坚韧不拔守为心守,一心一人,天下无双。”
一心一人,天下无双。应日尧深邃清冷的眸子中含着道不明的情感,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话语。
“故创立凤蝶盟,一人一蝶刻于身传于世,盟中人需互助互惠,数百年过去,凤蝶盟都不知传了多少代,如今凤蝶盟盟主正是我师父,亦月姨的师父,北郭先生。今凤蝶盟之人于大恒不过百,都是代代相传,我师父将断了代的无主凤蝶再传于合适之人,月姨承的便是金堂凤蝶,如今她再传给了文汐,而我亦是如此,文汐与我行了盟中蝶誓,所以我便护她来了漠北。”
应日尧记得娘亲临终时确有对文汐托付,让她把“金堂凤蝶”传下去。他当时心中悲痛,顾不得想太多,原来还有这一番深意。
“那,你是什么凤蝶……”他低垂下眸子,黑而黝长的睫毛遮住了无法温柔的眸色,明知故问。
言暮闻言挑了挑英眉,眼神伶俐俏皮,只见她皎如秋月的脸庞上挂着笑意,大方地说道:
“燕尾凤蝶。”
应日尧听着对方从不设防的话,不由得心中一暖,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蝶。”
“不出奇,此蝶多生于南方。”言暮笑言:
“不过世子心怀天下,以后走南闯北,必然会见到的!”
他听罢抬起头,眸色依旧冷得如寒石,脸容依旧俊逸超群。一轮温柔的月色穿过窗口照进帐内,暖黄的油灯下二人相对而视,似乎这种情景已经出现了许多次,她也熟悉了对方的清冷与温热。
明明是孤男寡女,但同吃同住于一帐内却光明正大得不容他想,不是男无情女无意,而是男女皆知此刻不容有情,不容有意。心中默契,同为这一个目标而前行,故而坦荡不羞涩。
此番之后,若他们再次相遇,该如何处置这段时光呢?
大概,如今的彼此都不敢去想吧……
但一如言暮所说般,燕尾凤蝶,他必然会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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