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曰：朕何以对她妄生惦念？初，太子溺朕于泥潭，观之人大惶，自顾不暇，唯贞不惧，施以援手。《光秀旧事》

日头挂得高高的，翁青山跟在秦淮秀后头前往衙门。秦淮秀年十七，身材瘦瘦长长，个头约莫和翁信一般高，日常里着一件天苍色衣裳，走路时候一手背后，再配上项上那张玉质金相却大多时候无甚声色的貌相，虽尚是年少，瞧着却比同龄少年郎都要老成持重许多。再往前几年，章贞那无情的小纨绔每每同他打完架，收刀收剑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是要得意他一句“秦九清你合该一辈子都当个老学究”的。

不过这样一个年少老成的小王爷，在翁青山看来，却是非常值得托付的。当然，除了小王爷在前头走得忒快了点，这让翁青山有些跟不上，不太方便搭话儿。对于九王爷的身世，翁青山虽离皇城远是远了点，但还是听说过一二。

传闻九王爷生母是末等宫女出身，当年圣上如厕毕，见其侍立一旁，样貌姣好，于是同她翻云覆雨好生宠幸了一番。过后查出有孕，圣上遂封其为红霞帔，然待到分娩，许是美人福薄，子产母死，母子阴阳两隔。

圣上皇子皇女众多，不乏像康乐太子、长亭公主那样母族尊贵、出类拔萃者，是以九王爷虽说是皇胄，打小被锦衣玉食的供养着，说到底却是个无甚依仗的，本身也不得甚么圣心。但自打康乐太子薨殂北塞之后，九王爷的境况在一众皇子中是眼见着好起来了，不仅封了王，赐了宅，得了圣上看重，就连立储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若说如今炙手可热的九王爷来了广陵城，翁青山心里头没有盘算任何自己的小九九，那是骗人的。为官几十载，他碌碌无为，虽说也没甚么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可总归也是见过世面，历过风雨，深谙朝势。现如今奉约大了，他不为自己，也终是要为奉约谋上一谋。

城南长街翁青山一路上气喘如牛，眼望着秦淮秀的背影，如是想着走着，待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跟上了，已是来到了府衙门前。

围观凑热闹的百姓乌泱泱一片。这几日，翁青山莫说代步的轿子，便是连随从也一并不使了。秦淮秀站在百姓后头，笔挺挺地沉默不语，翁青山自然不敢指望仪范如此清贵的王爷上前为他开辟一条道路出来，遂只好伸出双手，往前挤着，颤动着笑脸儿上的横肉朝人群好声说道：“劳烦各位先让一让，让一让……”而后待百姓堪堪错开一条细道儿来，侧身请秦淮秀先行。

说回章贞这厢倒也没诓翁青山，翁青山同秦淮秀走后，她当真阖上门又接着睡了个回笼觉。早先儿在上京，她这样饮酒寻欢度日，睡觉没个黑白，潇潇管她不住，私下里偷抹泪珠子，洒洒恼得可是没少指着鼻子骂她。洒洒泼辣，章贞招架不住，每回挨了她骂，总能安生两天，足不出户，戒酒戒色，按时熄灯，按时吃饭。这乎儿广陵城远了洒洒，起不起床，吃不吃饭也没人盯着管着要骂，竟一觉敞开了睡到傍晚。

这时辰红日在西山将落欲落，混日子惯了，她醒来也不觉饿，将褥子掀了，头歪在枕头上，抬手摸了床头昨儿剩下的半壶酒喂到口中，美目瞧向小窗，心中只叹道把玉谿生的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颠倒过来也未尝不好。

外头有人轻叩了下门，章贞一腿半搭在另一腿上不想动弹，于是懒懒道：“进来罢。”

那人也没应声，只待端着饭菜沉默进来，却不是旁人，正是秦淮秀。

章贞一只胳膊拄在枕上，仍瞧向窗外。秦淮秀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忒认死理，油盐不进。她这些年岁碰见的相仿之人，潇潇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洒洒就是个护短的泼皮，就连难搞如招招，那也是嬉笑怒骂极为生动的。可唯唯秦九这老学究，打不得，说不得，一生气就如一潭死水一样，搅不动，吹不皱，也撵不走。她那土匪娘勇哥要是见了，又该骂她混账玩意儿不是个东西了。

如此伤神了片刻，手中蓦地一空，抬眼便是秦淮秀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子，修长的手中拿着她的酒壶，朝她说道：“起来吃饭。”

古语里讲：“恶狗怕蛮棍，烈女怕缠郎。”况章贞侪辈乎？是以，章贞也不大耐烦同他一说再说昔日里就划清的那点子界线，老实地从枕上收起胳膊肘下了榻。待洗漱完罢，二人同与桌上坐着，粥尚温，菜尚热，章贞想起一事，问他道：“衙门里境况如何？”

秦淮秀盛好粥放到她面前，答道：“那女子只一口咬定是元福偷溜进屋里欲要欺侮于她，在堂上以撞柱保节，被拦了下来。元福暂且还在牢里压着。”说到牢里时，他仔细注意瞧着章贞，见章贞脸上无甚波动，于是又转过话头说道：“先吃饭罢。”

章贞笑笑，接过筷子说道：“也好，我晚些时候便出去走一趟罢，连着集香楼的事也是时候了了。”

秦淮秀道：“外面天冷，我同你一起去。”

章贞看他这作古正经模样，却是个顶顶会磨人缠人的，于是忍不住歪着头一手拄脸玩笑他道：“秦九，你要与我一同闯人家姑娘的香闺么？”

章贞惯没正形，几年前他便没少受她玩笑，如今她旧态重拾，他不意顿了下，微微笑道：“我不进去，只在外头等你。”

章贞失笑。吃罢饭，夕阳隐到山后头去了，二人动身，门外，翁信正谦谦立于阶下。原本翁信自府衙归来，想同章贞说说昨日境况，奈何他与秦淮秀前后脚而来。秦淮秀在章贞房中许久不出，他不便打搅，便一直在门外等着。章贞不知道这茬，问他道：“奉约兄可吃罢饭了？”

翁信自回来便在这等着了，哪里有片刻吃饭时间，但经章贞一问，他竟鬼使神差诌个谎说道：“吃罢了，不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章贞并不隐瞒，笑着说道：“去何家看看，奉约兄可去？”

翁信自是欣然应答，三人一同前往。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