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仁师笑着低头去看诗稿,一幅很轻松写意的样子,不过众人奇怪的是,崔仁师刚一低头,却又立马惊奇地抬头看了张二河一眼,一脸讶然:“这字,这字……”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崔仁师便再次拿起诗稿,这次却没有打断,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直接念了出来:“《将进酒--赠定方》,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一出口,涛涛的豪气便如挟天风海雨向听众迎面扑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众人眼前,仿佛觉得黄河之水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走大海。如此壮浪景象,定非肉眼可以穷极。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一涨一消,形成舒卷往复的咏叹味。紧接着后面两句,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果说前二句为空间范畴的夸张,这二句则是时间范畴的夸张。悲叹人生短促,而不直言自伤老大,却说“高堂明镜悲白发”,一种搔首顾影、徒呼奈何的情态宛如画出。将人生由青春至衰老的全过程说成“朝”“暮”间事,把本来短暂的说得更短暂,与前两句把本来壮浪的说得更壮浪,形成鲜明的对比。
到得这个时候,崔仁师的神情已经出现微妙的变化,其实作者是很忌讳诗词让对手念出来,这是极不妥当的,吟诗也需要抑扬顿挫,诗中的情感在不同人的口中,会出现天差地别的变化。此时诗词气魄扑来时,照着那气势念出来,即使崔仁师想压都压不住了。
更何况崔仁师并不想做这些小动作,他语气一瞬间拔高而起,如同登了天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至此,狂放之情趋于**,诗的旋律加快。众人仿佛看到了作诗之人眼花耳热的醉态,恍然使人如闻其高声劝酒:“岑夫了,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既是生逢知己,又是酒逢对手,不但“忘形到尔汝”,甚而忘却是在写诗,他还要“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这着想奇之又奇,简直如神来之笔……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两句念完,崔仁师嘴唇动一动,结果什么都没说出口,目光扫过周围的才子佳人,此时全场都安静下来,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不约而同没有出声。
有的在呢喃复读,有的在闭眼沉吟,手掌还在自己的腿上按韵律拍打。
“这诗,诸位品鉴吧。”
崔仁师的声音像是从喉间轻轻发出,接着他脸上便露出一丝笑容,把诗作呈交给颜复和王通,回到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张二河。
首位上的颜复其实也有点惊讶,这首诗的确出乎预料,几乎一出口就夺人心魄,气势滔天,震慑全场。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似乎是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然而这只不过是现象而已,后面立马出“天生我材必有用”,这着实令人击节赞叹,“有用”而“必”,何等自信!简直像是人的价值宣言,而这个人──“我”──是须大写的。于此,从貌似消极的现象中露出了深藏其内的一种怀才不遇而又渴望用世的积极本质内容来,此句一出,完全对应了颜复出题时隐藏在【行乐】中陷阱。
此诗一出,整个诗会怕是都没有人敢以【行乐】为题作诗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
此时要论最尴尬的就要数站在最中间的张二河了,一开始是被所有人围观指点,现在这首诗念出来后,全场又仿佛被下了定身术一般,没人说话,大家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都是自顾自地在咀嚼回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答案很简单,在场的基本都是才子佳人,谁都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谁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没有人赏识,甚至连颜复和王通的心底,都有类似的感觉。
两人何尝不是想进朝堂,想执掌天下,想展现毕生所学。
才子佳人和大儒的区别只是理想的高度不同,或者换一个说法--野心的大小不一而已。
这就是人性的贪恋,永不满足,即使颜复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即使王通拥有了当世大儒的地位,他们也同样不会满足,他们想要得到更多……
诗仙的这首《将进酒》恰恰触碰到了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渴望的地方,所以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
“咳,咳……怎么样,我写得还不错吧。”
张二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崔仁师还在咀嚼这首《将进酒-赠定方》,恍惚中听到张二河略带疑惑的话后,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写得很好,张兄你看,这首《将进酒-赠定方》一出,现在都没人敢写诗了。”
“呵呵,我就说我写得不错吧,比起你那首还要好吧?”
“比崔某那首好多了,在下甘拜下风。”
崔仁师很光棍地认输,这倒是让张二河一愣,什么时候崔仁师会这么爽快认输了,这还是自己认识中那个才华横溢,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崔仁师吗?
……
“他当然会认输,这首《将进酒》乃是诗仙的巅峰之作之一,岂是刚刚展露头角的崔仁师可比的,即使再过上二十年,崔仁师达到官场和文学上的顶峰,都不可能在诗词上与青莲居士一较高下……”
李承道心中默默念道,把目光投向身边的苏定方。
此时已经满饮十几杯的苏定方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张二河,嘴里喃喃念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
然后回过头来:“赠定方,白兄,你这首诗是送给我的吗?”
李承道收起笑容,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是的,苏定方,天生我材必有用!而你更是国之栋梁,大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苏定方眼中渐渐迷茫,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大唐需要我?你也需要我,白青岑,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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