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载风风雨雨,紫绶金带早已褪去往日的风采,只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似有道道残纹被时空绣在其上,经年不改。
青年,名唤张江陵。
老人并肩而立,目光扫过青年之后,落在那道白袍之上。
深渊幽邃的目光转为平静,平静之中透漏着尊崇与礼敬,更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激与慨然。
他紫髯虎睛之上,圆润腔调缓缓吐出:“贞文十五年,陛下授我尚书仆射之位,并亲赐玺印,协助时任尚书令秦道夫辅政治国。”
他语气一顿,轻声道:“距今已有二十三载矣”。
夏侯淳心中一动,当年秦道夫功高震主,独揽大权,被太宗调离昌台尚书省,转任中书令,一为分权,一为培植嫡系。
而从那日起,尚书省并靖国六部便引来了‘江陵时代’。
坐镇二十载不曾挪动。
他斟酌片刻,轻声道:“张爷爷劳苦功高,祖父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有加。”
张江陵瞅了瞅这个小屁孩,笑了笑,“说吧,找我何事?”
夏侯淳原形毕露,尴尬一笑后,绕到案前,俯身一拜道:“小子想请张爷爷扶靖国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
张江陵再次端坐案椅,翻了翻奏折,狼毫一勾,批阅几言片语,瞥了一眼夏侯淳,淡淡地道:“说人话”。
夏侯淳踌躇少许后,瞥了一眼画中人,暗道老祖宗,你家孙儿快要死了,你得保佑我啊,希望你指认的这个辅政大臣靠谱。
他轻叹道:“而今陛下不在,玄宗有意架空中枢,但因小子身份,彼等无法擅专。”
他小心瞅了瞅斑白老人后,故意地道:“倘若小子被废,文武百官心向靖国之人都将惶惶无所适从,届时道门携大势逆改天命,也不是不可能!”
他语气稍重,轻声道:“阁老,牝鸡司晨终究不合祖制啊。”
刷刷笔毫一滞,悬空滴墨,在秀丽端庄的簪花小楷奏折上,留下一个永久的污点。
张江陵面无表情地擦掉墨点,抬眼看向躬身而立的夏侯淳,目光幽幽,久久不语。
夏侯淳缄默,气氛陷入凝滞。
少许之后,张江陵收回目光,提笔沾磨,淡声道:“木已成舟,再难更改,多说无益。”
“阁老此言差矣!”夏侯淳直身凝视,沉声道:“虽成定局,尚可拨乱反正,朔本清源,怎能一错再错,任其滑向深渊?”
张江陵目光冷淡:“你又如何肯定不是天堂,而是深渊?”
夏侯淳惨然一笑:“夏侯氏宗祠被换,宗室贵族自然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必将除之而后快,岂会任其铸成心腹大患,庶民都知‘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之理,那位岂会不知?莫非张相还指望她会心慈手软、高抬贵手不成?”
噗地一声,檀香中道崩断,张江陵目光一凝,抬眼看着画中人。
夏侯淳神色哀恸,怔怔然地望着白袍,喃喃自语地道:“祖爷爷,您留下的江山,要没了。”
他嘴里发出悲戚的泣诉声,令人不禁动容,喟叹感慨。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欣慰暗赞,此言必然发自肺腑也。
然而画中白袍目光温和,似是嘲笑,又若安慰。
夏侯淳心中一突,老子都演到这份上,居然还不能打动这头巡山虎?
他目光一动,半真半假地苦涩道:“张爷爷,难道您真的忍心太宗爷爷交给你的社稷被人如此糟蹋蹂躏么?”
老人沉默少许后,轻轻搁置奏案,起身燃香礼拜,眸光幽幽,泪眼娑婆。
恍惚之中,那道莞尔戏谑之声仿若再次响起:
“古有‘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今有‘抚顶授玺印,释褐拜相国’,张爱卿,这昌台上下,朕就交给你了啊。”
张江陵下意识喃喃自语地道:“请陛下放心,只要张江陵存世一日,必不让宵小邪魅乱我靖国!”
夏侯淳俯身一拜:“本宫代亿兆黎民拜谢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