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织得了堂主之位,十分高兴,又表忠心说誓死效忠玉和,常常跑到她跟前献殷勤。
这蜘蛛精长得圆润,身材很丰满,面上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喜气,说起话来却很圆滑,为了讨好玉和,时不时奉上些奇珍异宝、古方丹药等物,可谓是绞尽脑汁。
这一日拜见,殷织照例带着儿女同来,奉上一卷丹青,道:“此乃千里山海图,献给君上。”说罢吩咐同来的一子一女打开。
玉和看了看,的确是大家真迹,其上绘制青山绿水,群山冈峦连绵不绝,江河湖水浩浩淼淼,设色匀净清丽,意境雄浑壮阔,令人观之犹如置身其中,她示意随从收下,道:“你有心了。”
殷织见此,知道自己总算猜对了,这位君上原来喜欢这样酸腐的东西,果然是在修界待了一百多年,与其他妖精大有不同,她笑眯眯地道:“这样雅致的东西,也只有君上懂得欣赏,回头,我派小儿再去搜寻一些。”
玉和笑道:“千里山海图堪称古画中的瑰宝,世间独一无二,倾注了画家一生心血,听闻被前朝开国皇帝带入陵寝陪葬了,这样的佳作,可遇而不可求。”
“属下的洞府便是在一处帝王陵寝中,看来就是君上说的那一位开国皇帝了,里头还有许多珍藏古玩,属下愿意尽数献给君上。”
说话的是殷织的儿子,大概是为了能在玉和面前露一露脸,殷织每次来见玉和,都会带上自己的子女。
殷织介绍道:“这是犬子殷略。”
玉和看了他一眼,发现殷织每次带来的子女都不同,这个似乎是第一次见,生的倒是秀气,只怕是她见过的殷织所有子女里最好看的一个了,她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也不愿夺你所好。”
殷织赔笑道:“犬子哪里懂这样的风雅之物,君上喜欢的东西,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为您寻来。”
玉和收下千里江山图,只是为了给殷织一个面子,她又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其他的妖争相效仿,只怕祸及人间,她道:“我知你的忠心,字画古董都是凡人的珍藏,在我这里却只是权当消遣而已,在这妖界,更是没有什么用处。”
殷织诺诺应是,又恭维她:“君上真是见多识广,听闻您曾游历四方,见识非凡。”
玉和想起往事,只觉惆怅,那个潇洒冷清的女修士如今成了妖界的君王,昔日里游历过的大好河山依旧,却物是人非了,她淡淡道:“都是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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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织拜见完玉和,出了扶苍殿,带着自己的一子一女,不发一言,直至出了宫门,才抱怨道:“早知君上喜欢这些东西,当时应该多带一些的,如今倒好,又把这条路堵死了。”
女儿劝她:“母亲,我看这位君上并不像以前的那位一样奢靡,她只怕不甚喜欢送礼,母亲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尽忠。”
殷织骂道:“蠢货,灵环堂对娱娘死心塌地,娱娘死了,那些旧部下又誓死效忠君上,我这堂主之位是君上提拔的,实际上就是个空壳子,若不讨君上欢心,她随时可以换了我。”
女儿怯怯地道:“可母亲你来了这么多次,可曾见君上痴迷于何物吗?好不容易送出一幅字画,君上今日又说让你不要再送这些,我听闻她以往在修界的时候,素来性子淡泊,并无什么喜好。”
“我倒有不同看法,君上如此,是因为我们送的礼不对。”说话的是殷织的儿子殷略。
殷织觉得她这个儿子很聪明,历来也对他高看一眼,闻言,问道:“哦,照你所见,应该送什么?”
殷略笑了笑,道:“母亲,君上今日见了那幅画,感叹道那都是往事了,我观她眉眼间似有惆怅之色,我听说,她在修界,有一深爱之人,名叫临渊,在白莲山被修士们害死。”
这么一说,殷织想起来了:“不错,君上后来抓了临晏折磨致死,都是为了临渊报仇。”
殷略点头:“那就是了,母亲何不送一个临渊给她?”
殷织拒绝了:“临渊早死了,如何送?”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送几个长得相像的?不可,这是冒犯君上。”
殷略笑道:“母亲怕什么,妖族从未有过女妖君,既有了女妖君,自然要有男后,这是迟早的事。”
殷织圆滑,不愿冒险,若是君上不喜欢,反而弄巧成拙了,她道:“此法不妥,再想想别的路子吧。”
殷略知道他母亲素来胆小怕事,未在多言,心思却活泛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主意好,在暗中留意容貌与临渊相似的妖精。
玉和自然不知道殷略想给她送男宠的事,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还有一个月便到八月十五了,转眼,她任妖君已经一年了,凌云拜见,提到了祭祀的事情,说她非妖君这一脉的,即位之后需要祭祀复水大帝。
飞翼族尊崇正统,当年,夜惊华死了,夜惊川即位,飞翼族一直觉得夜惊川非正统,奈何老妖君没有其他子女,只能不情不愿地奉夜惊川为君,直至夜惊川谋害兄长的事情被捅出来,飞翼族更是恼怒,背地里一直在谋划要怎样扳倒夜惊川。当日凌云愿意奉她为君,一来是她杀了夜惊川,便算给夜惊华报仇了,二来,正统早已后继无人,只能重新选择一位妖君,玉霄当年在妖族的号召力仅次于老妖君,凌云自己又敬仰玉霄,所以愿意听她差遣,但到底,她算是名不正言不顺,当日能收服五堂也是机缘巧合,凌云的意思是,需择一日到望曦山祭祀复水,禀告祖先,往后,她便是正统了。
玉和听了半响,总算知道凌云的目的了,祭祀复水妖君只是个幌子,最主要的是向两界宣告,她玉和,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妖君,与修界彻底对立了,凌云做事太老辣,这样的属下,若忠诚于她,是一大助力,若反了她,则是劲敌,飞翼族的势力远盛欲其他四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她对凌云道:“此事我会好好考虑,也需要与其他四位堂主商议,凌堂主先退下吧。”
太阳慢慢落下去,玉和进了寝宫,整个房子用的是黑檀木,黑沉沉的,新君即位,殿里换上了橘红色的纱帐,在这样的傍晚,天际剩下一丝暮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竟不知这满室的绯红是纱帐的颜色,还是被晚霞印衬。
窗下立着个巨大的铜镜,是她入住那一天,随侍的小妖搬进来的,她们大概以为女子没有不爱装扮的,她却从来不照,总觉得这镜子像极了婪春殿那一面,夜惊川曾抱着她在铜镜前,告诉她:“你是我的了。”
今日,她却抬头看了那铜镜一眼,镜中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是工匠们为她精心缝制的冕服,妖族的主君历来都是一身黑,她亦不例外,那女子容颜娇艳,肌肤如雪,唇瓣殷红,颈下纹着一朵妖冶红莲,整个人像极了地狱里的嗜血修罗,开在满室晚霞色里,宛如开到荼蘼的鲜花,美丽极尽,了无生机。
恍惚间,看到了她从前一身素色道袍,冷清潇洒的模样。
那些尘世里的事,过去很久了。
昆仑的那一百三十多年,恍如梦一场。
她,已经是妖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