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而帅气的男人,一身纯白被血染红的燕尾服,一对恐惧到极致的黑眸,一双伸出阳台欲抓住什么的手,一声舐犊情深的嘶吼,“青儿!”
她霍然睁开眼。
入眼的并不是破碎的婚宴厅,亦没有满地的雇佣军尸体,耳边传来的是女子低低的呜咽声,并一道语带嘲讽的嗤笑。
“叫你们瞧清楚了,这是卖身契,你家二郎夏继良欠我们天乐赌坊一百两银子,甘愿以其妹夏家十一娘抵债。还的出,这小姑娘你们带走!还不出,自是任由我们发卖了!”
哭声一顿,抽气声起,两道青色人影扑到她的身上,低低哭叫,“十一娘……”
十一娘?
是谁?
慕青茫然!
她被一个身着粗布袄裤的妇人搂在怀里,身边跪坐着两个穿着一样,长相一样,正抹着眼睛流泪的削瘦少女,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女孩与年男人对立着,再远一些,是几个看戏一般默然站着的妇人。
满室的木制家具,三角横梁的屋顶,交领长袍的男人,袄裤簪发的女人,这是哪里?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地方?
“十一娘?十一娘!”一个女孩抬头看见她睁大的双眼,惊喜异常,“十一娘醒了……”
几个女孩儿同时看过来,目光殷切,她下意识起身,却勾起浑身伤痛,脸色蓦然惨白如雪,疼!
疼?
她霍然惊醒,骤然攥起垂放在胸口的手,指甲陷入肉中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想放声大笑!
她还活着!
萧卓,杀友之仇,不共戴天,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可,她分明中了那男人的麻醉针,分明丧失了任何痛感,分明被那男人当做漂白的筏子推下了六十八楼,又怎会还活着?
脑海中似乎重现了当时的画面:
毫无障碍物的完美狙击射杀,遍地残破的大佬尸体,耳边好友临死前的警告,“慕青,他要杀你,快逃!”
她看到那男人居高临下,笑的得意,“慕青,都说你是个没有心的杀人机器,却忘了你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向往最简单的男女之爱……干嘛要爱人?做我们这一行的,谈爱……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
原来她倾注一身的热血只是一场笑话!
萧卓,代号野狼,果然狼心狗肺!
小洛曾说,她的智商超越天才,是绝对的变态级别,那一刻,她却觉得自己是个百分百再完美不过的傻子!
不是傻子,怎会那般轻易信他的谎言,赔上她和小洛的命!
命?
既已赔了,她怎会还有痛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十一娘不动了……”
“十一娘,你不要吓娘,娘带你回家,娘来带你回家了……”搂着她的妇人声音发颤,双目通红,拥着她指天控诉,“夏二郎欠的赌债为什么让我们十一娘卖身来还!他造的孽凭什么报应在我们十一娘身上!老天爷,你睁睁眼……”
赌债?卖身来还……
慕青控制不住身子一颤,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涌入脑海。
她姓夏,闺名如锦,排行十一。生母罗氏,生父夏承和,排行第三。她上面有四个姐姐,大姐元娘夏如玉,今年十五二姐夏如琳、三姐夏如环是双胞胎,今年十四,在家排行第二、第三四姐夏如满,今年十二,排行第八下有一个妹妹,夏如月,排行十二。
她这个身体的娘,因连生六个丫头却未得一个金孙遭老太太嫌弃,被几个妯娌轻视,一家人生活的极其卑微!
脑海里如放电影一般将身体主人的过往放了一遍,慕青久久不能回神……
她果然活着,却是一抹魂魄入了别人的躯体。
两个女孩儿看到慕青又陷入呆滞的模样,担心的泪落不止,“十一娘,十一娘……”
挡在慕青身前身形略高的蓝衣女子,回头看了眼慕青,咬着唇猛然回头,明明声音发颤,却竭力与前面的人争执,“夏二郎欠的银子你找他要,我们家断不会让我妹妹抵债!”
“夏继良,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欠的钱凭什么让十一妹还,你他娘的给老娘滚出来!缩到龟壳里算什么男人?”女子身旁的矮个红衣女孩儿跳着朝赌坊里喊。
“死丫头,瞎嚷嚷啥!家里男人也是你能骂的!混不吝的东西。”不远处看戏的人终于走过来一个身材消瘦,眸子瞪的大大的老太太,一巴掌拍在说话的红衣女孩儿身上,“老三家的,还不把你家元娘和八娘拉走!丢人现眼!”
“娘!”搂着她的妇人咬牙恨声,“十一娘是我的心头肉,我女儿绝不能给二郎抵债!”
“心头肉个屁,生来生去都是丫头片子……她不能抵债还让二郎去抵?你想让我们老四绝后是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说你没安好心……”
“娘!”一个憨厚的汉子凑过来,挡住老太太瞪向妇人和慕青的视线,红着眼陪小心,“我和她娘少吃点,省出孩子一口饭,咱不卖十一娘,咱还钱,成不?”
“要还你自个儿还,我没钱!”老太太哼了一声。
搂着她的妇人在老太太的哼声中将她更搂紧几分,她吃痛回神,对上妇人红丝满框的双眸,声音嘶哑,“十一娘不怕,娘带十一娘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