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等一下,我问我娘药酒在哪里,给你都抹上,明儿起来应该就能好了……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薇薇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谢令昭的胡思乱想。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盯着陆薇薇看。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咳嗽一声,道:“没有啊,我没看你,我只是在发呆而已……那个,都已经挑完了吗?谢谢你啊,陆巍,我这会儿觉得好多了。”
陆薇薇挑眉,“真的好多了?我都给你扎出血了,应该比刚才还要痛一点吧,你脸都痛红了。不过大男人家家的,这点儿痛又算什么,等着,我找我娘去。”
正说着,李氏进来了,“小巍,你给阿昭挑完刺了吗,马上吃饭了。”
陆薇薇笑道:“刚好挑完,正要去问娘药酒在哪里呢。二伯母呢,走了吧?”
李氏“嗯”了一声,“走了,怎么都留不住,我给他们家带的粽子和点心也没拿,只能明儿早上再给他们家送去了。药酒就在我房间的架子上,小巍你去取来让阿昭抹上,我端菜去啊,都这个时辰了,肯定你们都饿坏了。”
“好的娘,我去取药酒,您端菜去吧……”
很快,母子两个都出了堂屋,只留下了谢令昭一个人。
谢令昭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暗忖起来,难道他真该如升叔所说,哪怕不想娶亲,也该添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也省得时间长了,‘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对着人陆巍胡思乱想了。
亏得陆巍不知道他方才的所思所想,不然肯定又要暴打他一顿了,他后边儿可得克制些,再别这么莫名其妙了才是。
等谢令昭擦好药酒,李氏也把饭菜都摆好了。
除了几样她从县里带回来的凉菜和小菜,还有一锅香辣扑鼻的酸菜鱼,两样清炒时蔬,并一小盆莼菜蛋花面片汤。
李氏一上桌便不停的给谢令昭夹起菜来,“阿昭尝尝这鱼,我怕你不能吃辣,只放了少少的泡山椒提味儿,能吃不?……能吃就好。再尝尝这个凉拌猪耳,可是我的拿手菜,我们全家都爱的……我给你盛碗汤先凉着啊……”
看得陆薇薇都快要吃醋了,“娘,到底谁才是您儿子,您是不是搞错了?”
分明今儿娘才第一次见姓谢的!
李氏直好笑,“你这个醋坛子,我当然知道谁是我儿子,这不是阿昭第一次来咱们家吃饭,我当然得多照顾他一些么?等他以后来得多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我肯定就不管他了。”
一面也给陆薇薇夹了一块鱼肉,“也给你夹了,高兴了吧?”
陆薇薇傲娇的“嗯”了一声,“勉强高兴了。”
余光见谢令昭满脸满眼都是笑,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想二回三回四回,他做梦,明儿起来就给她走人!
李氏自己吃不到两口菜,又给谢令昭夹起来,“也不能光吃鱼和肉,青菜阿昭也吃些……瞧我这脑子,该给阿昭你准备一壶酒的,平常我们家就小巍他舅舅偶尔喝两杯,其他人都不喝的,我压根儿想不到这一茬,下回一定记住啊。”
谢令昭把嘴里的青菜咽了下去,才笑道:“我也很少喝酒的,陆伯母不用特意记住。”
李氏笑着点头,“喝酒误事,少喝好,少喝好。那这些菜都还合阿昭你口味吧?嗐,看我,这样直通通的问你,你肯定只有说好的,这些粗茶淡饭怎么跟你日日都吃的山珍海味比?家里也只有这个条件,唯一能保证的,也就是干净了,阿昭你千万别嫌弃,好吃你就多吃点儿,不好吃就少吃点儿吧。”
话音未落,陆薇薇已呵呵道:“娘,就数某人面前的骨头最多,您看像不好吃、嫌弃的样子吗?”
谢令昭忙笑道附和,“是啊陆伯母,我都吃得快风卷残云了,您怎么会觉得不合我口味,我会嫌弃的?您要是愿意,陆巍也愿意,我恨不能以后一天三顿都能到您家里蹭饭吃好吗?我也从来不是个假讲究的,只要干净,便足够了。”
真的,他才吃了第一口陆伯母做的、还是亲手给他夹的鱼,已幸福满足得快心尖儿打颤了。
那种家常的、分明带着最柔软母爱的味道才一进他嘴里,便立时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往下,流淌进了他的心里。
让他油然生出了一种他已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虽然自己从哪里来,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因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地方停留,都有归处,只有他没有地方可以停,也没有家可以回。
但忽然间,他有地方可以停,至少可以暂时驻足,暂时放松下来,自己的身心也能暂时得到温暖了,——那种感觉,让谢令昭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眼睛都发起热,鼻子也发起酸来。
惟有借不停的吃东西,来遮掩一二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嫌弃,他只恨时间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陆薇薇已哼笑道:“一天三顿都去我们家蹭饭,你想得倒是美,我娘可没那个时间伺候你,我们家庙小,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明儿起来你就走啊,我们上午也要回县里,你便非要留下,也没人给你管吃管住了。”
谢令昭还没说话,李氏已嗔道:“小巍你又来了,吃饭呢,说这些做什么,明儿起来再说也不迟。阿昭你别理他,安心吃你的饭啊。”
“好的陆伯母,您也吃,别只管招呼我了。陆巍,你也吃。”谢令昭倒是没把陆薇薇的话听进心里,因为他已能感觉到,陆薇薇对他跟之前不一样了。
那等明儿回了县城,他再备了礼登门,想来他也不至会把他赶出门了,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嘛,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时吃过晚饭,李氏手脚麻溜的刷了碗,收拾好灶房,便带着陆薇薇,急匆匆去了陆家见陆有成和曹氏。
陆薇薇很不想去的,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厌恶陆家的每一个人。
可惜一个“孝”字压下来,她便是再不想去,也只能每次回来,都不得不去陆家走一个过场,不然她也不会只逢年过节才与李氏回来了,她们完全可以经常回来的。
陆薇薇不想去,谢令昭倒是很想去,“天这么黑了,要不我陪陆伯母你们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明儿如何且不说,但至少今晚,他是真一时一刻也不想与陆伯母和陆巍分开,只想他们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奈何李氏笑着婉拒了他,“就几步路,我们娘儿俩也走了多年的,闭上眼睛都不会出岔子,阿昭你放心在家等我们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谢令昭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子两个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娘,我来吧。”一出家门,陆薇薇便接过了李氏手里的粽子点心尺头,察觉到重量比她想象的还要沉手些,脸色越发难看了。
陆家一家子这些年对她们母女真的一丝一毫的善意都没有过,却每次回来,还得为他们备这么多礼物,真是怄死人了!
李氏不用陆薇薇说,也知道她正不高兴,小声道:“小巍,别生气,只是面子情儿,也只是一点小钱儿罢了,只要能买来咱们的清净,我觉得很值得。”
陆薇薇片刻才低道:“娘,道理我都明白,可心里还是没法儿不生气,哪怕只是三文五文,我也宁愿送给路边的乞丐,都不想白白便宜了他们,本来每个月我们已经给了二百文了!不过我待会儿会克制的,娘放心吧。”
李氏叹道:“谁让你爹在村里呢,我们总不能不管他,名声这个东西也是想好不容易,想坏却一件事就足够的。好在一年就几次,忍忍就过了。”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到了陆家。
陆家上下都还没睡,王盼弟一见母女两个进来,便阴阳怪气道:“大嫂和小巍怎么不再晚些时候才来,再晚些时候,爹娘便撑不住都睡了,你们便可以打一头就走,面子情儿都不用做了啊。”
李氏看都不看她,带着陆薇薇径自上前,给坐在堂屋当中,脸色都很不好看的陆有成和曹氏行礼打招呼,“公爹、婆婆。”
随即奉上粽子点心尺头,足足好几包,一看便知道没个三二百文的,肯定下不来。
曹氏的脸色好看了些,先道:“吃了没?特意炖了鸡,叫你们来吃现成的,偏还不肯来,往后可别再说我们不叫你们了,我们没叫么,你们自己不肯来的!”
李氏淡笑,“婆婆对我们娘儿俩的好,我们一向知道,这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吗,我们总不好把客人扔在家里,自己来吃饭吧?那也太失礼了,所以只能下次回来,再过来吃饭了。都是一家人,下次婆婆也别这么破费了,还特地杀鸡,就随便割一刀肉,做几个菜,再炒个鸡蛋什么的,也就足够了。”
‘随便割一刀肉,再炒个鸡蛋什么的’?
曹氏窒了一瞬,才道:“你们不会把客人带了一起来吃呢?本来今晚就做得多,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儿,非不肯来,说不定客人还以为我们怎么着你们了呢。”
陆有成也道:“就是,把客人一起请过来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巍,你娘头发长见识短,不懂事就罢了,你一个读书郎,也不懂事呢?”
你才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全家都头发长见识短!
陆薇薇好容易才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淡淡道:“好叫祖父知道,那只是我的同窗,并非陆家全家的客人,又是第一次上门,还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诸多讲究,我肯定不能违背他自己的意愿,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说得陆有成沉了脸,“你的同窗不是陆家的客人,你不姓陆呢?我们家又怎么辱没你的同窗,辱没你了,让你这么嫌弃,只差摆明了说我们不讲究?也是,你是县学的小相公么,明年指不定还是秀才老爷了,当然瞧不上我们这些又穷又邋遢的乡下穷鬼了。可你别忘了,你就算做了天王老子,也是姓陆的,是我陆家的种,谁嫌弃陆家都轮不到你嫌弃!”
这个孙子乃至大儿媳,他都从来不喜欢。
就没一个安分的,当娘的当年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上赶着嫁进他们家,非要撺掇了大儿子东折腾西折腾,结果生生把命给折腾没了。
如今孙子又眼里心里只有舅家,反而跟本家一点不亲近,甚至连长相都跟这家里的人一点不一样,以发巾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月白色的长衫,白皙光洁的脸庞,还有一身俊秀斯文的气度……都是念书闹的。
书读多了,便再不安分,一有机会,便只想往外飞,永远都不会再飞回来了,——果然从根子上就跟他那个无情无义的亲奶奶一样,从根子上就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