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昭却已先笑道:“伯母叫我令昭或是阿昭吧,叫小相公什么的,也太生分了。我与陆巍是县学的同窗,早前虽只闻名,无缘与他结交,近来却打过好几次交道,也算有几分交情了,伯母真的不必与我客气,那也太折杀我了。”
脸上的笑渐渐变成了苦笑,声音也越来越低,“其实,我私心里更希望伯母能叫我阿昭,我记得我母亲生前就是这样叫我的,可惜我还不满三岁,我母亲就去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其实已经忘了她生前是真这样叫我,还是原来都是我的幻觉了……”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天生占便宜。
李氏因为孤儿寡母,生活中诸多不为外人知道的不易,纵多年来还是没改了善良的本性,却从来不是个滥好人。
可这会儿见谢令昭俊美无暇的脸上满是苦涩,明明就在笑,却比哭看了还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李氏还是没忍住道:“原来谢小相公……阿昭那么小娘就已经去了?真是个可怜见的,谁不知道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不过我看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好,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我们天泉本地人,应当是从远地方来的吧?家里长辈也肯定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才会舍得大老远的送你来咱们这儿上学,你就好生念书,好生考功名,等你考上了,自然就可以与家里长辈亲人团聚,往后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了。”
谢令昭如愿得了李氏的‘阿昭’称呼,还得了她的安慰,脸上反倒越发的苦相了。
勉强笑道:“伯母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本地人。是,我不是天泉人,我是京城来的,来天泉其实也不是为了求学,我就天生不是那块儿料。可谁让我母亲早早去了,父亲很快又娶了继母,生了弟弟妹妹,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外人呢?当然要把我这个外人远远的送走,不碍他们的眼了……”
李氏听得脸上越发的同情了,“阿昭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才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呢,你家里其他长辈就干看着,也不管吗?你娘在那边儿知道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谢令昭笑容已勉强得不能称之为笑了,还带出了几分自嘲和自弃来:“我父亲便是家族里当家作主的,祖母虽还在,也曾疼过我,但更疼的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一样疼其他的孙子孙女……只要他们坚持的事,谁还敢管?嗐,看我,与伯母说这些做什么,不能看伯母温柔面善,笑起来就跟记忆里我母亲一样,就初次见面,什么有的没的都说上一气才是。”
陆薇薇决定不让谢令昭继续表演下去了。
虽然直觉他这些话应当大半是真的,并非杜撰,毕竟他那个仆人江升不止说过一次他‘心里苦’了,但也改变不了他蓄意卖惨,简直就是个卖惨高手的事实。
陆薇薇因赶在李氏之前开了口,“娘,再不回去真的要迟了,明儿咱们还要早起办正事,办完还要赶回县里呢,您跟这位……这位同窗有什么话,下次有机会再见时再说吧。”
说完转向谢令昭,“谢令昭,我们赶时间,就先告辞了,你请自便。”
趁李氏不注意,还警告的瞪了谢令昭一眼,让他不许再憋坏,否则她事后定饶不了他!
总算折回谢令昭还识趣,很快应道:“那伯母和陆巍你们先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我再逛会儿,就找客栈去。不过方才听说这镇上就一家客栈,还又小又破的,也不知能不能住?但清静肯定是清静的,这大过节的,除了我这样没有亲人一起过节的,谁不是待在家里,一家团聚呢……实在不行,我就连夜赶回县城,不然就赶去清溪,凑合一晚吧。这会儿就走,应当也走不了多久的夜路,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车……”
“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大通,听得陆薇薇一阵无语。
就没见过这么会卖惨的,她还是更习惯某人嚣张跋扈,任意妄为的样子。
可惜她不吃谢令昭的卖惨,李氏却很吃。
直接已道:“那个,阿昭啊,我们家离镇上不远,也还算干净,你要是不嫌弃,今晚要不就去我们家将就住一晚吧?我们带了粽子和几样小菜,等到家后,再找村儿的人买一条鱼,去地里拔几样菜,虽也算不得丰盛,却肯定比你随便下馆子吃的强,你要是……”
话没说完,谢令昭已惊喜道:“伯母,我真的可以去您家吗?我怎么可能嫌弃,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您不知道,我好几年过年过节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好久好久都没尝到过跟亲人一起过节的滋味儿,没尝到过家的滋味儿了,我真的可以吗……”
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还是算了吧,陆巍怕是还因之前的事,不想见到我呢,我就不去给伯母添麻烦了。”
陆薇薇见他一边说,一边觑自己,吸了一口气,才与李氏道:“娘,我们久不回家,到处都需要打扫,怕是不方便留客人住宿吧?您不知道,这位谢公子出身豪门大家,也肯定住不惯我们家的,还是让他就住镇上吧。只要舍得花银子,他完全可以吃得好住得好,您就别操心了,是吧谢公子,你最不差的就是银子了?”
这个狗东西到底憋着什么坏,再不给她走人,她就把他们之间的恩怨都告诉她娘,看她娘还会不会受他蒙蔽!
谢令昭却当感受不到她的眼刀一般。
继续笑着与李氏道:“伯母,我肯定住得惯的,因为有您的气息,有家的气息,那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也是我住其他高房大屋都没有的。不过陆巍既不愿意我去,还是算了吧,我学习不好,之前又得罪过他,刚才还惹了他,他不待见我也是人之常情……但伯母今儿给我的温暖,我也会一直记住的。我就先走了,伯母和陆巍你们也慢走……”
说完当真转身走了,却耷拉着肩膀,走得极慢,跟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任谁见了都免不得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