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仆役立马唬得站定了身子,一个高瘦下巴上还有一颗痣的长脸轿夫忙答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正和赵源说我家那两个小虎崽子的事呢,绝对没有事后非议主子您。”
沈寒眸中一闪,只应声接下了他的话,“哦,你家那两个小子,现在虚岁也有七八了吧。”
看他走到轿前,轿夫连忙替他打起帘子,边不胜惶恐地道:“难为丞相还能记住我那两个混小子的年纪。回丞相话,他两个早已到七八岁的年纪了,大的属牛,今年八岁,小的属虎,今年七岁。”
沈寒进了轿子,倒也没觉得和下人闲聊有失身份,反而颇觉得有趣,于是索性又问道:“你那两个小子将来想好什么出路了没?”
仆役一听心中一喜,正是好久都在思索这事,家里贫瘠的很,除了自己在沈府当轿夫,就只有个老婆日日在家缝补贴补家用。看着儿子渐大,倒也想趁着年纪轻送到沈丞相府前找点差事,磨练几年。
谁知正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他自在心内理了理,边收敛了脸上的喜色沉稳地迈着步伐与轿内的沈寒道:“回丞相话,倒还不曾为他两打算好什么出处。咱也不是您府上的家生子,就我讨一口饭全家吃的饱就得了,哪还能指望儿子们将来还有什么造化。”
沈寒呵呵一笑,片刻有声音自轿内传出,“那等他们俩年纪再大一点点,就送进外院来吧。不说侍笔研墨,就算是外院司职扫洒的粗使小童,位置都还是绰绰有余的。”
高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背后议论主子,反而自己还能讨到好,把未来两个儿子的差事都交定了。心里忍不住又喜又愧,边在心内发誓再不在背后乱嚼沈丞相舌根,边就抹了眼角,鼻里发酸地道:“多谢沈丞相爱怜。”
京内的皇宫,建在整个京都的最北边。轿夫一路抬着沈寒向北走,这路上陆陆续续的,便有不少王公大臣都骑马坐轿地往皇城赶。
时候过了七点。
春日里火红的太阳自宫门后升起,照着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闪着金斑。
入宫的宫门口两侧是身着铠甲手执刀剑,神情颇为肃杀的皇宫侍卫。熙熙攘攘的大臣们自自家车架上下车,有的遇见熟人攀谈着,热络地摇头晃脑走在一堆,有的则冷面冷眼,兀自进了宫门。
王汉两手打起轿帘,叫声“丞相到了”,便恭敬地垂首立在一边等候沈寒下轿。
沈寒扶着轿杆下了轿,嘱咐王汉午时再来接他,便跟随着众人,一齐进了偌大的皇宫。
别说他没发现,他实则早就已经摸准了,卓锦此刻估计早已把他甩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此时在人群中目及千里,正好望见了不远处被一群少年男子簇拥在一起的,骑在马上嬉皮笑脸的卓锦。
在皇宫之内,大臣是不允许骑马坐轿的,一切人都得步行。
然而卓锦却不在这群人之列,她享有特权,被大周的少年天子允许其在皇宫内骑马前行。
因为卓锦是不同的,她是四年前带领大周军队打败了北方狄人乌氏的传奇女将军。所以王命特许,她可以在城内骑马。
不说骑马了。她甚至还有种种特权。原因,不仅是因为她的战功,更是源于大周皇帝,对她的喜爱与放纵。
“呵,喜爱放纵,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沈寒脸上却有些嘲讽。
正目光扫视着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卓锦,身旁立时围上了不少想要围观找乐子的人。
沈寒右手边,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个圆长脸,身着四品官服的嘻嘻笑着的中年男人,“沈丞相,听说您前日大喜啊,鄙职虽然已亲去赴过宴了,但在这还是免不了再跟你道一声恭喜呀。”
沈寒微微撇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此人名叫郑鹤庆,为人话语最多,话多虽多,却都是华而不实,弄虚作假的假话。又刁钻油滑,官职虽居大理寺少卿,但私底下,倒听说曾闹出了不少冤案。
他并不想跟这样明显别有目的的人谈话。
奈何他却围着他围追堵截,“沈丞相?听说定国公真与你把婚事退了?你真要放着那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庄家小姐不要,转娶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对头,卓锦?”
“……”沈寒面如寒铁,沉默了一会,便道:“是又如何?”
“哎呀,哎呀,”郑鹤庆连连笑叹,似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没想到你俩原来不是冤家对头,而是早就已经暗地里…”
沈寒一个冰冷的眼风扫来,郑鹤庆觉得身子凉了半截,忙收拾了下面部表情,就讪笑道:“原来是欢喜冤家啊。这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下好了,鄙职以为您今后的生活啊,可是有滋有味,步步高升了将来。”
“……”
郑鹤庆说完那番话,看着沈寒面部早已黑雾缭绕,便急忙打了打袖子,“时候不早了,鄙职还是先走一步,沈丞相您慢走,慢走啊,哈哈。”说罢转身急走着离开了。
“这个……”沈寒银灰色的瞳孔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血色,随即又被收敛好。兀自缓慢地进了金銮殿。
大殿内广而开阔,金色为主色调,四下立着四根大柱,金龙飞舞游离盘旋于大柱之上。正对着的是周天子的御座,御座之下的玉阶旁则站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金色香炉。
袅袅的烟雾升起,令人心神愉悦的隐而浮动的暗香便钻入了每个人的鼻孔。
所有大臣此时已差不多到齐了。按着左文右武的分派站定,便看见内侍扶着一个身着明黄色朝服,还在不住打着哈欠神色恹恹的青年坐上龙椅。
百官一见,皆立刻下跪朝拜,高呼万岁。
“平身。”吊儿郎当斜坐在龙椅上的青年满不在乎地抬了下手。还未等及众官站起身,便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立马退朝。”
这是每半月下来司空见惯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