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安人卧病在床,自然不能和人应酬,所以陪着许家三太太说话的就只有四太太唐氏。可让许三太太郁闷的是,不管她怎么想把话题拐到长房求亲身上,唐氏就是不接招,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
正在这时,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姿摇曳,五官秀美,穿着桃红色妆花褙子配着鹅黄色的镶边马面裙,一头青丝零星地插着几支珠花,虽不奢华却更显娇美,见了许三太太坐在厅中立刻上前行礼,从容不迫的神情,进退有度的举止,无一不表明这个女孩有着良好的家教和修养,还未说话便已让人心生好感。
许三太太见了来人只是微微一怔便已猜出这女孩的身份,应该就是谢氏跟她提到的那个叫王思柳的女孩,因此立刻笑着说道:“哎呦,这姑娘长得可真水灵,不知是府里哪一房的亲眷啊?”
王思柳这几日在江老安人身边尽孝也让唐氏心中好感倍生,一见王思柳进来,立刻笑着说道:“是我们四房的外甥女,她姐姐年前嫁给了冯府的长房长孙,小两口郎才女貌,恩爱得很,说起我们这个姑爷,那可是一表人才,学问扎实,我们四老爷曾经问过他的功课,很是满意,说是将来参加科举定能高中……”
四太太滔滔不绝地夸着外甥女婿,许三太太一边附和着,一边拿眼睛不住地瞟王思柳,几次想把话题转到王思柳身上,都被四太太绵里藏针地挡了回去。
王思柳站在四太太身旁,耳闻目染了半日,也瞧出来些门道,看着许三太太神色渐渐慌乱,说话的节奏、内容全被四太太掌控,心里暗暗好笑,也由衷地对这位四舅妈大为佩服,四舅妈这身本领要是搁在现代,一准是个谈判高手,到时候不知道会气死多少好男儿。
四太太对王思柳的维护,王思柳看在眼中,因碰见长房派来的说客而使心里升起的那一丝不满,也渐渐消散,前思后想仔细衡量了一番,王思柳还是觉得有必要亲自表个态,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如果我表明了态度你们还想逼迫我按照你们的意思决定我的未来,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到时候谁也别怪我行事泼辣,不给大家留情面。
于是,王思柳轻轻扯了扯四太太的衣袖,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四太太不免一愣,回头问道:“怎么了?可是站累了?你之前大病一场不能受累,要不然你出去玩会儿吧?三太太难得进府一趟,我陪着三太太再聊一会儿。”
王思柳摇摇头,说道:“四舅妈,我有话想对三太太讲。”
许三太太一听,立刻精神一震,望着王思柳和蔼可亲地说道:“不知姑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来,坐到我身边慢慢说。”
四太太微笑着没说话,却还是不露声色地给王思柳使了个眼色,王思柳明白四舅妈是在担心自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许三太太今天上门,恐怕是受了长房大太太的嘱托,想要和我们王家结亲吧?”
许三太太微微一愣,没想到王思柳一个小姑娘竟然毫不扭捏地开门直言,这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不过随即便回过神来,笑着应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我今天过来正是为了姑娘的终身大事,长房的沄哥之前冒犯了姑娘,姑娘心里恼他也是正常,不过我也听沄哥说了,他是真心爱慕姑娘才做出了糊涂事,那诗里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吗?我们沄哥也是如此,他就是心里一直记挂着姑娘,才走火入魔昏了头,姑娘要是能不计前嫌,和沄哥结成百年之好,将来别人提起来那也是一段佳话……”
“三太太,这门亲事我不会答应的。”
许三太太被四太太压制了半天,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立刻眉飞色舞地讲个不停,可王思柳并不想听她啰嗦,没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了她:“许三太太,不管你怎么替杨沄解释、开脱,我心里对他也没有半分好感,他对我做的事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我现在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更何况是结成夫妻相知相守地过一辈子?”
“许三太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太太对我的出身很是介怀,她心目中的儿媳妇应该是出身高贵、举止端庄的豪门贵女,绝不会是我这种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孤女,而且我性格刚烈,不愿委曲求全,如果嫁入长房,只怕我和大太太之间的矛盾会越积越深,到时候整个杨家都会家宅不宁。”
许三太太听了,不由讪笑起来:“哪里会像姑娘说得那么严重,大太太只有沄哥一个儿子,你又是沄哥看中的,只怕到时候疼你都来不及,哪里会刁难你?”
王思柳冷笑出声:“许三太太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大太太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和四舅妈商量我和杨沄的婚事,我曾经放下狠话,让我进杨家长房的门,那就把我的棺材抬进去,大太太听完之后让人传了话,说他们长房‘只管迎娶,不论死活’。许三太太,您还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吗?”
许三太太的表情有些尴尬,坐在太师椅上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王思柳见状轻叹了口气,又说道:“许三太太,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和杨沄确实没这个缘分,恳请各位长辈就不要再撮合这件事了,如果长房觉得心中不安,不妨在其他地方对我们四房给与补偿,这件事就此翻过,以后永不再提。”
许三太太脸色凝重,端着茶碗喝了口茶后,慎重地说道:“我会把姑娘意思转告给大太太,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想劝劝姑娘,沄哥对姑娘不敬,姑娘心生怨恨,不想与沄哥再有接触,这我都能理解,可你们毕竟有了肌肤之亲,姑娘的名声也因此受损,如果姑娘不和长房定亲,日后免不了会被人说三道四,姑娘再要议亲也会难上加难,姑娘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切不可意气用事,害了终身。”
王思柳微微一笑:“多谢许三太太关心,只是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眼前一点利益苟活于世,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也许我舍去了眼前一点安稳,可换来的是我内心的平静,纵使以后我的生活会波折不断,我也有信心从容面对。”
许三太太嘴角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和四太太寒暄了两句,就带着人离开了四房。
四太太将人送到门口,转身看着王思柳,面带忧虑地问道:“思柳,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可是打定了主意不嫁到长房去?”
王思柳看着四太太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温声回道:“四舅妈,我刚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我对杨沄根本就没有一点好感,和大太太又互相看不对眼,这样的亲事还有必要再谈下去吗?我虽然不是什么巾帼英雄,豪情万丈,指点山河,却也不想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府中上下争闹不休。四舅妈,这世间万物相配都得讲个合适,杨沄他再好可不适合我,我就没必要委屈自己,况且谁能保证我将来就不能遇到一个知我、懂我,真心待我的人呢?我何苦自轻自贱让别人瞧不起?”
四太太听完,叹了口气,半晌后才幽幽说道:“你这孩子,性子也太倔了,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王思柳微微一笑,扶住四太太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宠着我,您和四舅舅疼着我,两个表哥护着我,要是这样还叫苦,就让我苦一辈子好了。”
四太太一听,欣慰无比,遂也不再说什么,把王思柳刚刚那一番话又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四房的初衷是想让思柳将来过的幸福,可长房的态度实在令人失望,如果还要强行将思柳嫁过去的确会让人瞧不起,思柳还没进门就先比别人矮了半截,既然如此不如让长房在其他地方给思柳一些补偿,至于怎么个补偿法还得和婆婆和四老爷好好商议一番,王念慈那边也要派个人去知会一声才好。
四太太想到这收了心思,看向王思柳的目光越发柔和,拉着王思柳的手亲亲热热地进了江老安人的内室。
许三太太出了四房的门直接就去了长房,将王思柳一番话带给了大太太谢氏,谢氏一听完,眉头就皱在了一起,拍着桌子嚷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杨家长房的嫡子嫡孙还配不上她?她以为她是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沄哥轮得到她指指点点吗?”
许三太太连忙劝道:“表妹,你快别嚷嚷了,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沄哥做了这等糊涂事,你就应该让沄哥去给那王家姑娘负荆请罪,等人家气消了、火泄了,后面的事才好商量,可你倒好,跟着人家打起了擂台,现在王家那姑娘铁了心不愿嫁进来,你说怎么办?”
“她爱嫁不嫁,我们长房也不待见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要钱,想讹人,本太太也不是吃素的!”
许三太太满脸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现在是逞能的时候吗?沄哥出了这事,整个杭州城的人都在看着呢,表妹夫做官这些年,没得罪阎王,也得罪了不少小鬼吧,你是想让那些人把这事捅到御史那里,参表妹夫一本?表妹夫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比我清楚?要是因为这个事被人弹劾,丢官卸职,我看你怎么跟表妹夫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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