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还是码头的搬运工人,仍旧是干的最费力的那位,他的梦想仍旧是攒够钱财,娶杨珊当媳妇。
这年,是阿齐到西区码头的第三年。此时,他已经与杨珊之间形成了某种秘密的默契。休息日,他会将自己收拾干净,一刻不离的陪着杨珊。
杨珊去上课,他便默默的蹲在教室墙后面,目光一刻也不离讲台上的杨珊。如此两年下来,阿齐竟然也认得了许多字,甚至还能写出不少的字。
他第一次写字,两人坐在学校背后的小山坡上,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歪歪斜斜的写下了:“杨珊,我对你好。”
字迹很不好看,带着许多丑态,到了让书法家唾弃的地步。可就是这样的一份丑陋,让杨珊在父亲离世之后,首次感受到了疼爱。
阿齐是不得去杨珊家中的。只有在面对林丽对杨珊责骂之时,他才会闯进去,将其护在自己身后。多次之后,林丽若是看见阿齐在门口张望,便会将大门紧紧锁上。
有几次,听见杨珊隐隐约约的哭喊声从里面传来。他就对着高高的门墙大声吼叫着,没人能听清楚他到底在吼什么,却都能读懂这份嘶哑的怒吼声中,代表何种的情感。
后来,他不吼了。路过杨家的人会听见,轻微的啜泣声,以及看见阿齐那一双一刻也不歇息扣着墙壁的十指,多次之后,墙壁上形成了几条细小的干涸的血迹,就似杨珊身上一次次的伤。
当时西区码头上很多人都调侃阿齐:“阿齐,你是娶不到杨珊的。还不如把你的钱拿出来,跟我们打打小牌,乐呵乐呵。”
阿齐充耳不闻,在他心底,似乎有某种坚信,坚信着自己一定能与杨珊在一起。阿齐心智发育不全,不悟人心险恶,不知事与愿违。他以孩子的方式,倾其所有的对杨珊好。他相信凭着自己的一腔热情,生活一定能回馈他满园花香。
杨珊不是没有想过逃离这个家,也曾想着要带母亲离开,可是老太太不走。而杨成的无所作为,让她无法将母亲放心的遗留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就这样,她守着母亲,守着满身伤痕,在这个家中,步履维艰。
杨珊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端起角落里面的脏衣服,朝着屋外走去。母亲叫唤与哭泣的声音被她忽视,她刚刚打开屋门,手中重重的木盆便被阿齐抢了去。
阿齐不说话,只是端着盆一个劲往江边而去。杨珊跟在她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泪水模糊的不是前方的道路,而是她心底的情感。
到了江边,阿齐让杨珊坐在边上休息。自己蹲在边上默默洗着衣服。他虽然最笨,但是手却不笨,衣服在他手中脱去污泽,焕发出原本的崭新。如果一颗心也可以如此这般洗一洗,就干净了,那这个世间或许就会少许多阴沉天气。
杨珊坐在石头上,看着阿齐被墙壁划破了的十指,浸泡在寒冷的江水中,触目惊心的红,宛如江对岸开的正欢的红梅。渐渐地,为了迎合对岸的那抹鲜艳,她眼中的泪水似乎也笑出了朵朵花来的。
洗完衣服,阿齐将杨珊送回家,走到屋门口,杨珊伸手端过阿齐手中的木盆:“谢谢。”
阿齐伸手拉着杨珊,口齿不甚清楚:“走。走。”
杨珊知他的意思,可惜她还是推开了阿齐,头也不回的回家去了。
不久之后,阿齐便从工友的口中得知了杨珊要嫁给老范的消息。他立即扔下肩上的货物,日常温和的脸被改写了恐怖,双手揪着工友的衣领:“骗人。”
旁边的人都上前来拉阿齐,费力许大的力气才将两人分开,可阿齐的口中仍念叨着:“骗人,骗人。”
刚才那位工友喘息了一会,不服气的说道:“我有没有骗人,你去问杨珊不久知道了。”
这是三年来,阿齐第一次旷工。他直接跑到杨珊所执教的学校,见她在上课,仍旧如同往常那般等着。因为阿齐来学校的次数多,大多孩子都已经与他认识了,时常与他们玩在一起。可是今天阿齐面对孩子的邀请无动于衷,他只是站在教室门口,堵住了杨珊的去路。
杨珊往左,他便往左。飞库x
杨珊往右,他便往右。
两人就这么站在教室门口僵直着,杨珊担心这会影响到孩子,于是说道:“阿齐,我要结婚了。”
“骗人。骗人。”
杨珊强调:“阿齐,是真的。”
那刻,没人知道阿齐在想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杨珊,像是在分辨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对于挖掘人心思维,他实在力所不及。不到两分钟,大家便看着阿齐吼叫着冲出了学校。杨珊的泪水,将孩子们惊讶的目光,串连成了一双光,目送阿齐离去。
阿齐已经三天没有去上工了,工友们不用猜测也知道他去了哪里。三日来,他跟着杨珊。若杨珊回家,他便守在门口,就连晚上在梦中,他都无法安枕。
杨珊生气让他别跟。
阿齐不听,还拉着她的衣袖说:“我对你好。”
杨珊只是哭着,不知该如何继续自己的残忍,也不知该如何反抗自己的懦弱。
生活终归是一方温柔又血腥的战场,日子堆叠到了杨珊出嫁的日子。林丽为了防止阿齐破坏,一开始便安排了几人在门口死死地盯着阿齐。
阿齐倒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站在门口,一直守着。看着杨家里里外外所呈现出来的欢喜,看着老范耀武扬威的走进杨家。
阿齐虽说心智欠缺,可并不算不笨,他只是带着一些憨厚的傻气,不愿与人结仇计较。到凭阑街三年,许多孩子从最初对他的嘲讽嬉闹,也渐渐变成了喜爱。因为他们发现,似乎只有阿齐才懂如何真心实意的与他们玩耍,只有阿齐愿意投以他们自己最大的耐心。
老范进入到杨家,按照嫁娶的该有的礼节,走完流程。便在众人的拥簇之下,带着杨珊一步步的离开杨家。只是当他们刚刚走出门口,先前还格外安静的阿齐动作迅速的推开围着自己的几人,随后又将老范推倒在地,趁着大家慌乱之际,将杨珊扛在自己的肩上便朝着自己日常所住的小庙宇而去。
而那些慌乱的大人却被从四处窜出来的小孩,锐减了他们追赶的速度。这些小孩有杨珊的学生,也有时常与阿齐一起玩耍的孩子。当大人摆脱掉一众孩子之后,追到庙宇口,早已是大门紧锁。不管屋外的人如何吼叫,也不管杨珊如何劝说,阿齐终是不开门。
这座庙宇是早年间荒废下来的,阿齐是一年多前将自己的栖身之所固定在这里的。只因,这里离杨家最近。恍若每晚睡在这里,就能将自己连接到杨珊的梦中。
三年来,阿齐从不敢对杨珊有任何举动,他只是默默地陪着她,静静地看着她。这刻,或许是屋外的震天吼声给了他勇气,竟然伸手抱了杨珊,他不会说其他的话语,只是一个劲地说:“我对你好。”
杨珊只是听着,她回应不了阿齐的话语,就如同她无法回拥他的拥抱。
后来,杨珊对女儿齐冉回溯阿齐,才恍然发觉这句话是阿齐有生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最多的一句话。而抢亲不久后,她在教室背后的墙上,看见了阿齐写下的许许多多的我对你好。这是阿齐一生当中唯一会抒写完整的词句,也是他唯一会的一句情话。
黎麦合上书,阿齐抢亲的勇猛在她脑中被勾勒,那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磅礴气势。他只是一名心智不甚健全的码头工人,在追求自己想要的路上,用双手凿出了一条血路也丝毫未曾畏惧。
黎麦从口袋里面掏出那被自己褶皱成团的地址,细细展开:中央大街时代中心栋37楼,君合律师事务所。
她看着,想要从中读出自己应该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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