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是白起率军进攻阳关的第五日。
在前四日,他麾下六万秦军总共发动了数十波的攻势,曾数十次攻上阳关的关墙,但最终,秦军还是被阳关的魏军一次次地击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白起麾下当时只有六万余军队,而阳关内的魏军,人数却反而是秦军的两倍,而在这种情况下,白起军能在这四日里一度压制阳关,堵着门口连番攻打关隘,虽说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蒙仲与翟章皆不希望与秦军硬拼,但也着实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截止当前,白起军已损失了接近四万人的战损,这四万秦军士卒的尸体,堆积如山,在阳关城外堆起了一个由尸山构成的斜坡,使得阳关这座关隘几乎形同虚设。
可见,秦军这几日的攻势是何等的凶猛。
但遗憾的是,随着军卒的逐步伤亡,白起军的强势也难免逐渐褪去,虽然还有两万士卒幸存,但军中的士气却已几乎跌落了低谷,尽管似季泓、孟轶、仲胥、童阳、卫援等秦军的大将们仍在努力地鼓舞士气,多次告诉秦卒们只需再加把力便能攻下阳关,但军中的士气仍然毫无起色。
也亏得这是秦国的军队,哪怕伤亡比率达到六成、甚至七成,士卒们仍然罕见有逃亡者,倘若换做别国的军队,只要五成不,三成的阵亡率,怕是就会立刻崩溃。
而这,也正是秦**队最令中原诸国感到惊惧的地方,除了魏国的武卒,天底下再没有比秦**队更坚韧难以击垮的军队。
“杀”
远处的阳关,仍有秦卒们在攻打关隘,但战斗的激烈程度,相比较前几日已逊色了许多,哪怕不再需要什么云梯、长梯,可以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径直冲上阳关的城墙,秦军也难以再对阳关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秦军,锐气已失、斗志已灭,虽仍有两万之处,却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到极限了
远远观望着这一幕,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靳。”他看着战场头也不转地唤道。
听到这身轻唤,此刻就站在白起身边的司马靳微微一愣,旋即抱拳说道:“在!”
只见白起目视着战场,平静地说道:“靳,你作为我的使者,立刻前往国尉军中,向国尉传达一个口信,请他务必立刻撤回武关。”
司马靳愣了一下。
作为白起的近卫,他岂会不知白起前几日就已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他的祖父司马错,依他对白起的了解,这封信中肯定写有这一事项,岂需要他再传达什么口信?
说到底,白起只是为了让他提前离开这片战场,提前逃到较为安全的司马错军而已。
想到这里,司马靳不动声色地说道:“似传讯这种事,随便选两个士卒即可,我认为无需由在下前往在下乃白帅的近卫,岂能擅离左右?”
可能是因为战况不利的关系,白起也没多少耐心,皱着眉头轻斥道:“我命你去!”
“请恕在下违抗命令!”
“”
白起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司马靳,然而司马靳昂起头,脸上满是少年人的倔强。
也是,倘若司马靳这般乖顺听话,那他祖父司马错也不必为了这个孙儿而感到头疼了。
在目不转睛盯着司马靳数息后,白起沉声问道:“你不惧么?”
“惧!”
司马靳点点头,如实说道。
这几日来,他一直在白起身边聆听教导,听白起分析局势,他当然清楚,随着他白起军逐渐丧失强势,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会什么。
是的,魏军会趁机发动反扑,到时候阳关内的步卒、骑卒,将会一涌而出,介时一个不好,可能就会沦为魏军的阶下囚,甚至于,惨死在魏军的兵器下。
“但,在下乃白帅的近卫,岂有弃主而逃的近卫?”司马靳正色说道:“白帅身在何处,在下便在何处!在下以为,这即是忠义!”
“愚蠢。”
白起轻哼地评价了一句,旋即对另外一名近卫说道:“伯羊,你带上几人,带着小子去国尉那边。”
名为伯羊的近卫稍一犹豫,正要抱拳领命,却见司马靳倔强地打断道:“我不会走的!哪怕把我打晕,捆上绳索带离,我也会半途找机会,回到白帅身边。”
听到他这一番话,在旁的近卫们虽然不敢公然违抗白起的命令,但也纷纷投以赞许的目光。
唯独白起对此非常不满。
诚然,他让司马靳先撤离,确有私心,毕竟他很喜欢这个崇拜他的小子,不希望后者年纪轻轻便在这场仗遭遇不测,更别说此子还是司马错的次孙,哪怕是看在司马错的面子上,白起都不能让这小子遇到什么危险。
但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司马靳虽然明白白起的好意,但却不肯接受这份好意。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白起是他的老师,教导他兵法的老师,再加上他对白起的憧憬,因此越是危机关头,他越发不会抛下白起顾自逃命。
这不符合其祖父司马错教导他的忠义!
看着昂头挺胸公然违抗自己命令的司马靳,白起又好气又好笑,他感觉,司马靳的倔强与固执,简直跟其祖父司马错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祖孙俩。
他故意板着脸吓唬司马靳道:“此时不走,待魏军发动反扑,介时后悔也晚了。”
然而,年仅十四五岁的司马靳脸上却丝毫不露惧色,拍拍腰间的佩剑,正色说道:“介时,在下会履行作为近卫的职责,保护白帅,直到倒下为止。”
“”
白起盯着司马靳看了半响,见后者态度坚决,也是有些没辙。
此时,副将季泓从远处驾驭战车徐徐而来,在来到白起这边后,季泓下了战车,走到白起面前抱拳说道:“白帅,末将有事相禀。”
“上车。”白起随口说道。
见此,季泓便登上白起的战车,同时,司马靳亦立刻将位置让给了前者。
只见季泓在朝着司马靳点了点头后,走到白起身边停步,压低声音说道:“白帅,我军怕是已到达极限了,即便继续强攻阳关,怕是也很难再让对面的魏军出现伤亡,只是白白牺牲我方的士卒而已”
“”白起一言不发。
他当然明白季泓的意思,季泓这是在委婉地劝告他,该是时候撤离了。
可问题是白起很清楚,一旦他率领残军后撤,阳关的反扑必定时接踵而至,介时,他此刻麾下幸存的士卒,虽然能活着撤出这片战场,也注定会在撤往宛城、武关的途中,在魏军的追击中,被魏军的步卒或者骑兵所杀。
考虑到这一点,白起才会继续尝试,看看能否再对阳关的魏军造成一些伤亡,毕竟就当前的局势来说,能多杀一名魏卒就是他白起占便宜,哪怕用麾下仅存的两万秦军去交换对面魏军仅一万人的伤亡,这也是一桩值得的事。
只可惜,他的想法固然是好,但他麾下的秦卒并非没有思想的草芥,哪里愿意以全军覆没为代价再让魏军付出一万人的伤亡?
因此季泓的建议倒也没错:该撤了,此刻下令后撤,好歹这仅存的两万名士卒还能给他们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反之若再僵持下去,等到魏军那边主动出击,介时,他们这些将领逃亡时就会陷入更大的危机。
毕竟,战车的速度可没有骑兵快。
“”
白起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叮叮叮”
“叮叮叮”
秦军的本阵处,响起了一片鸣金声,听到这阵声响,仍在继续攻城的秦卒如潮水般撤退。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这些秦卒撤退的速度,可要比他们方才进攻阳关时利索的多,眨眼工夫便退得一干二净。
此时在关隘的关楼上,魏国大司马翟章看到这一幕,亦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秦军总算是锐气已尽。”
在翟章身旁,蒙仲环抱双臂,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不得不说,这几日的防守战,确实打地他极度郁闷。
就因为一时失策,没有提前派出蒙虎、华虎率领的骑兵,以至于被白起抓住破绽,堵着门疯狂进攻,纵使他在首日的夜里派人通知了应山的武婴,以及应山的魏续、於应二将,叫他们三人设法对秦军做出骚扰,减轻阳关这边的压力。
但遗憾的是,武婴、魏续、於应三人麾下的那点兵,防守山林勉勉强强,让他们骚扰当时有六万之众的白起军,这难免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三人麾下都是步卒,并无骑兵,面对秦国根本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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