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么?”
十七岁的少年斜倚在笼子里,眼里有灼目的光,放在纯白色毛毯的手传来仅有的温柔质感。少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我在问你,疼么?”女人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听不出年龄感的音色。
少年垂下了眉眼,面色苍白如纸,细看能发现单薄的皮肤下清晰的脉络,就像白玉中透着一丝冰绿,光润无暇,他仍旧靠着笼子,一言不发。
“你知道为什么十年来我对你只用针么?”女人不依不饶,脚步轻缓地又向笼子走了几步。“他是完美的,他的儿子也必须是。我不容易他儿子身上有一块伤疤,一条印记记。”
少年抬起了头,眼前的女人算不上天姿国色,但举手投足间也自有一番风情。
“你答应过我,每年可以给我几天自由,十六岁那年你没有给我,下一次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十六岁那年我不给你出去的原因了么?”女子笑意盈盈,“说什么朋友,什么青梅竹马,步摇才死了几年?你就忘了她么?”
“我没有忘,现在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少年昂起了脸望着女人的笑脸道,“我手上只沾过那么一次人血,我怎么可能会忘。”
“那就好。”女人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一旁的侍女也端着盘子跟着走了,盘子上长长短短摆满了银针,银针很细很细,细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针尖的血。这些针,常常会捅进那个少年身体里,胳膊,胸口,脊背,腿,足,几乎没有任何地方落下过,每一次,每一针都在非常恰当的位置处以保证他没有性命之忧。
少年有时也会倦了,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有时却也会燃出些许希望,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快疯了,这整个世界都疯了,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正常,有一颗十岁少年该有的热血的身体,热血的心。
他姓宫,因为那个总喜欢虐待他的自称为赵欢娘的女人告诉他,他父亲姓宫。他叫宫落棠,这名字是金步摇给他取的。步摇说,他笑起来像风雨中掉落的海棠,步摇长大后说,你笑起来像风雨中开到盛极时,不留恋枝头而挣脱的海棠。金步摇的名字是他取的,因为他初见她的时候,她只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配不上她容颜的狭窄巷弄里,手里攥着一支灼灼生辉的金色的步摇。
而现在,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没有步摇,没有仅有可念想的自由,没有那个常常来看他陪他一聊一整天的姑娘,没有那个笑起来能涌现出无限生命力的姑娘,她已经死在他怀里,像一场梦,开到盛大时忽然凋零,做到极致时轰然倒塌。
“她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是她的对手。”侍女小环又来给落棠送饭,“除非……”
“除非什么?”落棠猛然抬头望着小环,眼睛里的光灼得小环微微一怔。
“奴婢什么也没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小环惊惶地退入了黑暗里,落棠像处在一个光圈里,看不到圈外的任何景色。
落棠记忆中外面的世界,大街上有形形色色的小贩,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食府扑鼻的香气,也有街头巷尾酸腐的气息,但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都给人触手可及的错觉。
而落棠此时只像是被束缚在笼中的大鸟,再厚的羽毛也抵御不了内心的寒冷,再有力的翅膀也飞不出金色的牢笼。
一声闷响从笼外传来,落棠抬头便望见了小环再也无法合上的眼,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就好像一条肮脏的河流,玷污了纯净的灵魂。落棠感到一阵心悸,手掌也在颤抖,虽然小环只是他的送饭丫头,虽然小环从小到大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虽然小环今天也没有告诉他任何秘密。
“她什么都没有说。你真是个疯子。”落棠的声音有了一些些嘶哑。
“我是疯子”欢娘在笑,花枝乱颤,仿佛身上的首饰都在笑,“是你的父亲把我逼疯的,是你把我逼疯的,这世界上已经有这么一张脸,为什么还要再生出一模一样的一张来?明明他已经负了我,为什么还要我帮他照顾他和那个女人的孽种?”
“我不是孽种。”落棠的牙紧咬着,发出咯吱的响声,“没有人生来就是孽种。”
“你是,你父亲在和我成亲的那天晚上,和你那狡猾浪荡的母亲私奔,然后就有了你,你说,你是不是孽种?”
“那后来呢?”
“后来……”欢娘摸了摸手上因为长年练功而变得突兀的关节,“后来他就带着你来找我,把你托付给我,求我放过你。”
“然后呢?”落棠的牙已经磨得有些发疼“你把他怎么了?”
“我没有把他怎么。我还给了他机会,只要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欢娘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可是,他居然再一次逃跑了……”
“你的武功那么高,他能从你手中逃走,难道……他的武功比你还高?”落棠想着自己这十几年来无论怎么努力,无论吃了多少苦头,始终无法练到欢娘的境界,欢娘的武功,已经到了摘叶飞花成剑的地步,虽然落棠并未去过江湖,但他相信,她的武功已达到无人能及的最高境界,武林中的人没有几个是欢娘的对手。
“他的武功……”欢娘嗤之一笑,“就算再练上个十年年,也不会及我十分之一。”
“但他还是逃了。”落棠皱了皱眉头,“莫非……”
欢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落棠的眉眼,这个和他父亲几乎共用一张脸的男人,比他父亲仿佛还多了几丝人情味。
“莫非……”落棠直视着欢娘的眼睛,“能威胁到你只有……”落棠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突然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他一瞬拼尽了全力去咬,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饥饿了好久的人突然遇到一只热乎乎的猪肘子。一股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背滴下来,腥腥咸咸的。
“住……住手,不,不,住嘴!”欢娘瞪圆了眼睛看着落棠,“我叫你住嘴,听到了没有?”
落棠好似没有听到,又换了一处重重咬了下去,白玉的牙齿已经被印上了殷殷血迹,欢娘怒不可遏,“快给我停下来,我决不允许你身上有任何一点伤疤!”
“快停下来!停下来!”见落棠疯了一样不住口,欢娘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好的很,你也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什么我都依你!你不就是要自由么?我给你!你走,你走!”欢娘说着,手搭在了笼子的栏杆上,微微用力一挥,巨大的声响过后,五六根柱子齐齐断裂,笼子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洞,这洞,像是盛着笼外无限的希望,又像是开启了另一段黑暗的场景。
欢娘望着落棠猛兽一样窜出的白色背影,望着地上留下的一点血迹,喃喃道:“终究还是和你的父亲一样么?宁愿伤害自己也要离开我。”欢娘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因为她想到了那个人,那个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她说要离开她的人,那时她并没有当真,因为她不知道,为了自由,真的有人愿意放弃生命。天知道她有多么痛恨当时自己的无动于衷,如果她知道那个人会真的把刀划过脖子,她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他。
那个男人也是一身白衣,剑划开了动脉,血如泉涌,欢娘怎么捂都捂不住,欢娘被吓得像个傻子,眼泪糊了一脸。男人死得有些痛苦,在她怀里抽搐了一会,唇色渐渐变得苍白,衣服被血染得像朵朵盛开的彼岸花,男人很好看,有张和落棠极为相似的脸,男人丢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男人姓宫,叫宫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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