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春现在觉得耳根子清静了许多,因为赵庭财已有十来天没问她是否同意与孙成文的婚事了。这不表明赵庭财已经放弃了让梅春嫁到孙家的的想法,仅仅是因为要过年了,他也要安生,不想再和自己死犟的女儿呕气。
九点多钟的阳光明澈澈地晃进来,照在了西边的墙上,映得那墙上新贴的年画更加鲜亮。那幅画里里有柯香,有雷刚,还有其他的一些赤卫队员。
梅春戴上围巾正要走出房门时,赵梅香问她到:
“上哪去?”
梅春看了她一眼,老大不愿意的回答说:“你老问我干啥去干啥?爸让你看着我的我?上哪家。”
梅春的语速快,语调生硬。赵梅香的不满立刻显露,机关枪一样的话语劈头盖脸砸过来:
“谁管你的破事?还上奶家,奶死了二十来天了,你上阴曹地府啊?这家什的,一天看不见林余波就跟丢了魂似的。他哪儿好?不就是地主老财吗!好好的老孙家要你不给,鬼迷一窍了。”
吴桂兰听赵梅香这么一说,忙打断道:“你个二鬼,说啥呢?什么阴曹地府,大过年的说点啥不好?偏偏说鬼要神的。”
赵梅香住了嘴,但她的眼睛却剜向梅春。梅春微低头,轻咬了一下嘴唇默默地出去,她听见了母亲长长的叹气声。
墙根下的雪已变成黑灰色,全不像上些日那样白得纯洁白得耀目。一只“翘儿”在雪里,翘板横院心,这一定是守中和手华这两个混蛋干的好事。大街上有几个姑娘走过去,梅春认出她的好朋友周志兰在里面,但她没有喊她。
春天好像就在东南的天边徘徊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来到身边,让她感受那份融融的暖意。麻雀忽地飞起,向西北掠过了刘家的房顶后不见了。
从长长的院脖里走出来,到大门口站定后,梅春蓦地发现林余波他家门口站着,正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自己。她浑身一哆嗦,不自觉的用手捋了一下头发,像是不经意一样,将目光洒落在前面那片三角地上。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像自己的心跳。
赵庭财的庭院局促逼仄,虽然南北狭长东西却不足十米,这很令他窝火。后园子直抵北边的荒道,种上土豆足以吃用一年,这是令他稍觉满意的地方。他老早就盘算将这房子置换掉,再选一处宽敞的地方。儿女们都大了,不能再挤一铺炕上,多有不便。
梅春佯装的自然的情状被她破坏了,她喉咙一痒,忽地咳起来。等脸色涨红的梅春再一次抬起头时,看见林余波正站在一米外的身边,很关切地望着他。梅春一阵窘迫,便目不转睛地看自己的脚尖。
“你嫌乎不好了?”林余波的声音杳杳地有如从天边传来。梅春回答道:
“没有,没哪儿不舒服?”
梅春觉得自己的话轻飘飘的,身子也绵软无力想要跌倒一样。
忽然一阵风把梅春围搭在肩上的绿头巾的一角曳动,遮拂她发烧的半边脸,她没有看林余波,但她能感受到他关切的目光,正执着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你、你今天傍黑……梅春,要过年了,我做了一层新衣裳。”林余波的话听起来不顺畅,有些许的结巴,他平时不这样。傍黑?傍黑要干什么?不会是要领自己跑吧?林余波真好玩,像个小孩子。她心里这样快速地思索着,不禁抬头看向林余波,说:
“你吃饭了?”
梅春问完这句话后,兀地觉得自己荒唐慌张,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赵梅香的尖利的嗓音传过来:“妈招呼你呢。”
随即她的身影闪现在院门处。梅春一惊,忙回转身向院里走去,不管林余波有怎样失望难堪的表情。
半道上梅春与梅香四目相对时,赵梅春问:“妈招呼我干啥?”
赵梅香气咻咻地回答:“不知道!”
赵梅春与赵梅香擦肩而过,回到屋内。吴桂兰正擦拭相镜子,见梅春进来,就笑着说:
“你爸当兵时真精神。”
赵梅春凑过去看了一眼,问:“你招呼我了?”
吴桂兰诧异地看着女儿,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招呼你啊!”
她把相镜子擦完后又左看右看,满意地说:“这多漂亮,原先魂画的都瞅不着模样了。”
她欣赏了一会儿后,将相镜子交到赵梅春手中,示意她挂到墙上。
赵梅春将相镜子挂到墙上,反复端详着,与墙面倾斜成十五度角的相镜子里,赵庭财和他的战友们面容庄重目视前方,吴桂兰与赵庭财的合影拘谨严肃没有一点亲昵的感觉,梅春的着军装的照片清雅俊俏透着浓厚的青春气息……梅春忽然乐了,因为她看到梅香的那张小学毕业照里,她大瞪着双眼像要打架似的。
看了一会儿后,赵梅春转过身说:“妈,我上奶家。”
她的习惯性的言语刚出口,马上意识到奶奶不在了,不能再说场奶家。吴桂兰明白她的意思,叮嘱道:
“待一会儿就回来。”
在出院门时,梅香又问道:“干啥去?”
梅春皱了一下眉头,忽然间又微微笑了,说:“玩儿。”
今天赵庭禄没有出去,和张淑芬一同说收拾了屋子后,就坐在炕上和她闲说话。赵庭禄歪靠在炕墙上,脚丫子不停的勾动着,时不时轻轻地蹬一下在张淑芬身边玩噶了哈的梅芳。梅芳玩得专注,不理会爸爸亲昵的举动。
赵庭禄和张淑芬正说得热烈时,梅春猫一样地进了屋。赵庭禄坐起,打趣道:
“啥时进来的呢?得回你是我大侄女,要是别人,我还以为是鬼呢。”
梅春掩口笑道:“我都上我奶屋待了好一会儿了。”
梅芳见梅春靠墙在炕沿上坐好后,就跑过来依偎在她的怀里,扳着手指头仰脸说:“我会查二十个数了。”
梅春夸她道:“真聪明!嗯,你属啥的?我忘了。”
梅芳回答说:“属猫的。”
梅春问:“猫吃啥?”
梅芳答道:“吃耗子。”
梅春再问:“耗子吃啥?”
梅芳呵呵笑着说:“吃瓜子。”
张淑芬对梅芳说:“别缠磨你大姐,听见没?老实坐着,别扭扯的。咱家没春就是好脾气,谁要谁有福。”
梅春抿嘴微微一笑,她不觉得张淑芬是虚情假意地恭维。对于老婶,他有十二分的信任,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依赖。从几岁时起,他就被赵庭禄呵护着,然后是张淑芬一半是母亲一半是姐姐的关爱。
“老婶,你说梅香多气人,老‘钉把’像特务一样的监视我,还打着我妈的旗号呼来唤去的。那阵儿他说我妈让我回屋里,我就问我妈了,没那回事。”
梅春好看的眼睛从赵庭禄的脸上移到了张淑芬的脸上,最后落到了抓住自己胳膊的梅芳的手上。
赵庭禄笑道:“她是怕你和林余波跑了。”
他的话让梅春一哆嗦,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梅芳。这细微的动作被张淑芬看在眼里,她的手也抓了一下自己的脚尖。赵庭禄继续没有心肺的说:
“你看着他了?”
梅春沉吟了一会儿回答说:“看见了,也没说啥。”
这掩饰的话让张淑芬的眼睛一亮,但她没说啥,倒是赵庭禄不知深浅地追问道:“在哪儿看见的?他多咱看见我都叫老叔,嘴可甜了。他没跟你说,昨天他帮我借二盆的事?”
梅春茫然地望着老叔,神情中又有羞赧的成分。她微扬起脸问:
“啥时帮你借二盆了呢?”
赵庭禄像开新闻发布会一样道:“啊,就是前两天,你老婶生豆芽了,一个盆装不下,我去寻思借个二盆。我正往东呢,就碰见了他。他问我干啥?我说借二盆去。他说他三姑家有,闲着呢。完了他就领我去他三姑家去拿了。”
赵庭禄说完,拿眼睛看梅春,见梅春低头不语,面色潮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稍停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说:
“你爸放假了?”
梅春没有反应,似是专心地思考什么。赵庭禄不做声,顺手拿起窗台上的一副破旧得不成样子的扑克牌,哗哩哗啦的切洗起来。张淑芬蹬了他一脚道:
“别整那玩意,听着闹心。”
梅春似是被猛地惊醒一样,抬眼看老叔和老婶道:“他三姑没跟你说什么吗?”
这突然的问话分明包含很深的用意,好像林余波这三个字能充分挑逗她敏感的神经,让她怦然心动。
赵庭禄有点茫然,想了几秒钟后回答梅春道:“没说什么呀。”
梅春听罢,复又就低下头。
张淑芬见状,忙打岔道:“梅春,你没扭秧歌去?”
张淑芬这是明知故问。梅春说:老婶,我没去,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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