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禄到上房的小队部里看时,见诺大的一个屋子里只有四个人,队长李宝发,民兵排长贾占才,会计张二胖子和保管员张维明。他们见赵庭禄启门而入,不约而同都住了嘴。这突然的安静,让赵庭禄颇觉诧异,又见他们四位神情严肃,便知有事,于是想转身离开。李宝发本来背对着门,现在偏转脸问:
“庭禄来有事啊?”
赵庭禄没事时不大上队部来,所以李宝发才这样问他。
赵庭录说:“啊,打苞米面子。”
他说完转身出门,后面李宝发追了出来,对赵庭禄说:“庭禄,我们这正商量事……那什么,你进屋坐一会儿,你看,这大冷的天。”
赵庭禄呲呲牙,半笑不笑地说:“你们商量事,我就不在里面掺和了,挺不好的。”
赵庭禄说得轻松,并无半点的不满意,但李宝发却好像听出他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忙解释说:
“那什么,回过头咱俩再细唠。”
这反倒是让赵庭禄有些不自在,他觉得李宝发误解了他。
李宝发进了屋,赵庭禄站在院子里和老黄闲唠。
天上有几朵云,很白。
永远敞开的院落连大门框都没有,就是一个大豁口。东侧的马圈前的大车并排摆放着,马鞍鞭子等能拿的下的配件配饰都被车老板子放到了队部里的大条桌子上。马粪的味道从马圈的门窗里传导出来,也杂有谷草的清香。
队部的上下开的窗子明显的能看出岁月的剥痕,木质的纹理像一条条扭动的蚯蚓,窗框窗棂暗淡,没有光彩。最东边的一块玻璃打掉了,一块半透明的塑料布钉在上面。
保管员兼做碾房管理员的张维明,心事重重地出来了,他叫赵庭禄道:
“庭禄,打苞米面了。”
保管员是个好差事,四年前那个瘸腿的柴德林因病卸任这个职务后,赵庭禄就央求父亲赵永贵让自己顶替上去。他的动机很简单,不图年终评定的公分,只图不用上地锄田抱垄收割打场。但当时还在任上的赵有贵不同意,说他是队长是党员,不能以权谋私。赵庭禄相当的生气,呛白父亲道:
“那你用谁?不就是想用张维明吗?他逢年过节给你拎两瓶酒两包果子,就拿他当亲儿子了?养老送终的是我!”
赵有贵被儿子呛白得恼羞成怒,就大发雷霆,大骂赵庭禄伤天害理不孝不顺。
现在,张维明和赵庭禄一前一后的地进了碾房里。占窗的花轱辘落了厚厚的一层糠灰,经风一吹,就簌簌的飘下来。打米的机器上扣着筛子,筛子上放着一把笤帚。赵庭禄把笤帚和筛查拿下,然后将玉米一撮子一撮子地收到机器的圆斗里。张维明无话找话地说:
“庭禄,今年称多少斤肉啊?”
赵庭禄回答:“才二十斤。”
每次到碾房来,赵庭禄都会方向错乱,将西看成北将东看做南。他很享受这样的效果,就像享受小时候到西磨盘地转向那样。他一边搭搭疙疙瘩地和张维明说话,一边看碾房的后墙,想拨正自己错误的感觉。
“哎,庭禄,这两天没玩啊?”
赵庭禄听张维明问他,忙回应道:
“今个没有。”
张维明哦了一声,又道:
“这两天我要腰梁杆子疼,也不知怎么了?”
赵庭禄两目光收回,投到他到脸上,说:
“找大夫看看,别挺着,挺大发了可不是玩的。”
说这话时,他见张维明去推闸,就小心地躲开,免得飞转的皮带刮蹭到自己。
机器的轰鸣声淹没了张维明的一句话,只是见他笑了一下。赵庭禄不再做声,专心地向斗子里填玉米。玉米串了两遍后,晶亮的表皮被磨去了,柔和的黄色能勾连起对面香的向往。赵庭禄在去年春天图省事,直接把玉米倒进了磨面的粉碎机里,结果打出的面粗糙而且杂有玉米的皮子和别的一些杂物。这样的面子做出的玉米面饼子,颜色有点发红发暗,口感又不好,所以张淑芬骂他说:
“干啥都糊弄,也不怕把你嗓子拉出血来?”
赵庭禄长记性,从那以后再打面子,必定要串一遍,扒了皮。
等面子磨完再装到面袋子里后,赵庭禄的脸上脖子上扑满了细腻的玉米面,像轻敷了一层胭粉。
在米糠仓子里收了糠后,赵庭禄就用爬犁拉着面子和糠回家。张维明依照惯例没收赵庭禄打面子的一毛五分钱,这种待遇虽非他一个人所独有,他的心里还是有满满的温暖。
老黄在他走出院子时,拿下含在嘴里的短烟袋,笑容可掬地说:
“老舅,打完了?”
赵庭禄也同样笑容可掬地答道:
“打完了,他们还没开完会呢?”
“没呢,没呢。”老黄忙不迭的回应。
赵庭禄回家洗涮换衣服后,再也没出去。这难得的妻儿共处一室的情形,很让他开心,尤其是老大守志喜形于色,不停地说着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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