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熟悉的眼神
1
时菅正与同事在机场护送传染性肺炎患者前往H医大附属医院,正值春节前夕,往年,现在机场是人最多的时候了,三五成群扎堆说说笑笑,忙碌了一年,人们都想着回家陪陪亲人。
如今,一眼望去,零星几个人,面上带着口罩,人与人之间相隔甚远,即便如此,为了防止有人靠近,每次执行此类任务时,政府都会分拨一对军人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不仅如此,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还有一些志愿者们都在积极涌入H市,希望疫情早日结束,还大家一个晴朗明媚的春天。
起初大家还会微笑鼓励,如今,只剩下疲惫,她们已经十多天没有休息了,时菅觉得脚步有些虚浮,看着底下的地板砖,已经很脏了,但她还是可以看见自己,眉型已经乱了,眼角凹陷,还能看见几丝皱纹,像是老了十来岁。
眼睛一转,如今的模样,她委实不想看见,远处正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就这样落入了她的眼中,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挺拔得像一颗胡杨,一只手插在腰间,一只手在有条不紊的指挥,肩宽腰窄,由腰往下,一双笔直的双腿尤为吸睛。
只是一个背影罢了,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过去,脚下机械似的跟着身边的人往前跑,随着奔跑,她与那个人的距离越来越接近,她的心脏像是安装了一个弹跳装置,砰砰跳个不停,且越来越快。
她想压制,都不确定这个人是他,自己就这样了,真的是丢脸,最让她觉得丢脸的是靠近他的时候竟然直直的摔了下去。
机场里本就安静,她这一摔,几乎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他。
护士长乔藜连忙跑过来,蹲在她的面前,防护镜里面的眉眼具是关怀,着急道“时菅时菅,你没事吧”
时菅想开口,却在迎上乔藜身后那道目光时,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发不出声音,她慌乱的转头,心里却在苦笑,没想到那个人真的是他啊。
即使目光不在他那里,但是她却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步伐沉稳,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若不是害怕给医院的同事添加负担,她真的想就这样晕过去好了,这样就不用这么尴尬了。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志,需要帮助吗?”
乔藜感受到时菅的颤抖越来越严重,这个丫头,自从传染肺炎爆发至今,都不曾好好休息,整日整夜的守在医院,脚片不沾地忙着,平时,身体本就算不上好,如今,大概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才会摔倒。
时菅颤抖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徐禹清的靠近,她只想这个人赶快走啊,她还可以爬起来的。
乔藜看着同事们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她一个人却是不能够将时菅送到车上,礼貌的朝徐禹清道“需要的,可以麻烦您帮我把我的同事送到救护车上吗?”
乔藜指了指不远处的救护车,徐禹清微微颔首,弯腰,一只手伸到时菅的后背,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大腿与膝盖之间,两只手用力的一托,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乔藜知道这个警官是误会她的意思了,她想的是两人一起将时菅扶过去就好了,慌忙的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和您一起将她扶过去就好了”
徐禹清眉宇间带了一点不耐,道“不用这么麻烦”
不给乔藜说话的机会,迈开大长腿,朝救护车的方向走去,而时菅,则像只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抬眼。
乔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连忙跟上,在场站岗的军人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大家得到一致认同,今天的徐队吃错药了,平时恨不得距女人八百米远的人既然会主动上前,还给人家公主抱,难道这场疫情让他顿悟了,不在清心寡欲了,觉得人间很美好了?
徐禹清回来看见的就是大家眼里的昵耶,他挑眉,眼睛一横,冷冷道“都没正事儿了?”
即使隔着口罩,大家还是被吓得不轻,收回看戏的目光,重新变得严肃,坚守在自己的岗位,心里都在暗暗叫不平,对待妹子那么温柔,对待他们这么凶,这个世道哦。
2
救护车里,乔藜坐在时菅身边,正拿着血压仪器为她量血压,有些低,还好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乔藜将血压器放回盒子里,轻轻的推了推时菅,道“刚才怎么回儿事啊,你这血压也没低到路都走不了啊,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啊,你要说出来啊,虽然现在是非常时期,医护资源紧缺,但每条生命都值得敬畏,你可别把自己当成超人啊”
时菅知道装不下去了,从简易担架床上爬了起来,手指不自觉的捏着被子的一角,道“没啥大事,就是晃了一下神,摔倒了”
乔藜淡眸轻轻一扫“摔了一跤把你的脚扭了?”
时菅:……
乔藜道“既然这样,那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别给我们添负担了”
时菅着急的拉住乔藜的手,眼里透着讨好的笑意“护士长,我没事,我不用休息,医院还需要我呢”
乔藜不为所动“你虽然很重要,但是总不能让你托着伤残的腿区照顾病人吧,再说了,不久后,其他地方的支援部队就来了,缺少你一个不算啥”
时菅知道乔藜这是和她杠上了,如若她不从实招来,很有可能,她真的就只能干干的待着了。
她还记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高考前她想的是考上大学,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上大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自己想要学习什么,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于她而言,是一片茫然,像是黑夜里迷了路不知道回家的孩子,然后父母说,学医好了,好找工作,工资也高。
她不同意,读医本科毕业肯定不行啊,还要读硕士,那加起来就是八年,太长了,她在学校的摇篮里摇的够久了,想出来接触一下社会了,而且,她父母提这个建议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不是她去不去的问题而是她分不够啊。
父母当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她的分数却像一盆凉水,将两个老人浇得透心凉,很快她的父母又说学护士?她思忖,护士服穿起来多好看啊,小时候去打预防针时,那甜美的笑容,真的是迷死人了,反正自己也没喜欢的专业,还不如遂了父母的心愿呢。
就这样,踩着狗屎运,以全系倒数第一的排名进了H大的护理系,当时她也只是随便报的,她想着真正能去的是偏远地区的一些院校,毕竟,那些地方去的人少,分数要求也没那么高,
至于H大,她只是在填志愿时,不想空着罢了。
高考前,老师们都说大学就是天堂,没有繁重的课业,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和其他高三的学子对此深信不疑,并且讲这句话奉为宗旨,哦,忘了,还有一句,就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
大一一整年,她除了上课,就是在寝室躺着享受人生,刷剧,看小说,至于学习什么的,她压根一点都没想。
期末考试也是飘过,当时的她啊,想的是以后工作就累了,现在有时间有机会应该好好享受一下悠闲自在的快乐生活。
一晃,一年过去了,她们学校的军训安排在大二,学校说的是,大一的孩子,刚来到新环境,可能不适应,有些距家千里,定然极其思念,大二就不一样了,对环境也没有了陌生感,也不像大三的学生,要担心实习,更不像大四的,早已成了脱缰的野马,哪里还能栓得住。
对军训,时菅很期待,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大一时,看见学长学姐们军训的教官都很帅,不是说五官,而是那份军人的气质,她从小就对军人有一种特殊的崇拜感,觉得他们明明是普通人,但是却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甘心抛头颅洒热血,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她爷爷总给她讲战场上的故事吧。
她的爷爷是一名老兵,参加过抗日战争。
为了能够看教官,每天下午她都会吃了饭以消食的理由,跑到她死党的寝室将人拉出来散步,美名其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这时,她的死党就会来一句:“百步走,也没必要从东区走到西区吧”
她们学校很大,东区到西区,步行,单趟就得三十多分钟,平常都是坐环校车或是骑一辆小电驴,像她这样散步的,除了那些没事可做的小情侣外,就是跑步健身的学生了。
每次到了西区,就是晚训的时间,晚训就是唱唱歌,搞搞活动,这是学校为了促进同学们的感情特意组织的,毕竟,大学里的行动都是以寝室为单位,内向的,出了寝室后,遇见同一个班的,不一定认识。
有时,时菅想,如果她没有遇见徐禹清,那她现在会是什么样。
她不知道,也回答不了,因为她遇见他了,而且他改变了她。
她还能感受到心里剧烈的跳动,即使她包裹的这样严实,她知道他还是认出她了,因为他将她送上车放在担架上的时候,他说“你要好好的活到疫情结束啊,不然我的债要找谁去讨啊”
语气轻佻又带着莫名的狠意,吓得时菅一阵寒栗。
3
“他是我前男友,这不,今天我这状态也不行啊,你闻闻,身上都臭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我这眉毛,还有这身衣服,显得太狼狈了,我想的重逢是香喷喷,神清气爽的从他身边走过,这样就可以显示,离开他我还能过得更好啊”
时菅一边说话的时候还用手扯了扯衣服和指了指护目镜内的眉毛,语气带着对自己漫漫的嫌弃。
乔藜噗嗤一声乐了,她是医院的院花,而且一直维持这么多年,来了多少小鲜肉都没能给她挤下来,声音也好听,这一笑,像是百灵鸟一样,婉转动人。
乔藜用手虚虚的指了指时菅“不愧是咱们院最爱美的小护士啊”
时菅毕业实习在的医院就是 H医大附属医院,当时带她的老师就是乔藜。
乔藜清楚得记得,有一次她们值夜班,刚交班就碰上一起车祸,一名开劳斯莱斯的男子喝醉了酒,上了高速,撞上一辆大客,伤亡惨重。
与她们在医院的真正护士比起来,实习护士没有太多实际操作,更多的是围在她们身边给递些东西,跑腿之类的,在治疗的过程中,一名病人因为大出血,乔藜让时菅去医院血库里取,
一会儿,时菅气喘吁吁的跑来,说血没了,乔藜很着急,看了一眼身后的手术室,想若去其他医院调配血库,一来一回就得耽误抢救的最佳时期。
时菅犹豫了一下,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提出她的血型吻和,可以输血。
有很多实习生,为了在实习时留下一个好的影响,以便毕业时能顺利签约实习医院,也不是没做过此类的事情,乔藜见得太多,也对此类行为非常不喜,若想得到什么就只管去努力,上天是公平的,自然能看见,但却偏要想些捷径。
只是,像时菅这种情绪管控不好的还是第一个,乔藜心头不悦,面上的神情也冷了下来,道“不用了,他的家人马上就来了”
时菅慌忙解释“乔藜姐,我没有目的,我只是怕针而已,你别误会我”
心里的害怕也因为乔藜的误会消散不少,变得更加坚定,现在只需要血,里面的人就能救活了,大家的努力就没有白费,若是因为血的缘故,让病人失去最佳抢救时间,甚至生命的话,她会一生活在悔恨里,毕竟,她有机会救人的不是吗?而且,血这种东西,她补一补就回来啦,比起那些捐献遗体为医学做贡献的大体老师们,这一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乔藜见时菅眼里依旧含着隐隐的害怕,但是手臂却伸得直直的,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明明害怕还故做勇敢,也许是她多虑了,处心积虑的人还是少数。
乔藜道“好,那就抽300CC,可以吗?”
时菅偏瘦,300CC已经是乔藜认为的极限了,时菅点点头,她怕的不是抽多少,而是扎针的那一瞬间啊,想想就疼。
病人失学过多,300CC根本不够,病人的家属已经赶到,正在验血,没办法过来立即补上,时菅又被抽了100CC,加起来就是400CC,从床上下来时,脚步都虚浮了。
乔藜于心不忍,到底是她带的人,给时菅端了一杯葡萄糖,然后就走了,别处还需要她。
那一夜她们忙得脚不沾地,时时刻刻都在医院来回的奔跑。
晚上值班人员本就少,任务又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和时间赛跑,等晨光乍现时,情况都已稳定,那根弦终于松下来了,大家才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都懒得挪动,直接坐在了医院的地上,肩并肩的靠在一起,眼睛皮几乎一下耷拉了下去,交了班,她们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换衣间更换身上的护士服,只想赶快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