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是中国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意思是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在土中冬眠的动物,惊蛰一词便是由此得名。但是春雷搅动的不仅仅是土中的动物,也包括人。它提醒人们,春天的脚步近了。
镇州府的生意人就像蛰伏已久的动物一样,开始了一年当中最初的忙碌。几乎所有的商家、店铺、码头、货栈都早早开始了各自的准备。俗话说一年之际在于春,作为生意人,他们也不例外,笃信祖辈上留下的传统,用不懈地努力和辛勤的汗水向生活献上敬畏。
恒昌药栈,是卢家在镇州府开办的一个药材货栈。他们从全国各地采购回来的药材大部分会先运到这里,此外,周边一带农民的药材也会送到这来。收购药材时,伙计们会根据药材的品相定好等级,然后再打包、入库、封装,最后根据需求发往卢家在全国各地的分号。
恒昌药栈的掌柜姓范,名叫范德森,今年四十岁出头,在卢家做事也有二十年了。范掌柜身上有两个最明显的特征,一个是长了副女人一样的水蛇腰,另一个便是两撇稀疏的山羊胡子。
范掌柜还在恒昌做管事的时候,一次与同行在一起喝酒,有个人喝醉了,硬着舌头说:“你身上的这两个特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作为男人,在那方面是不行的。”话音一落,众人就哄笑起来。范掌柜感觉蒙受了奇耻大辱,当下就与那人厮打起来。
范掌柜人很聪明,做事也勤快,加上嘴巴会说话,所以深得上一任老掌柜的赏识。但是能坐上恒昌掌柜的位子却是因为一次机缘巧合的意外。
有天早上,外地送药材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赶车人和伙计正把一包包的药材往货栈里搬,突然,从街的另一头跑来一匹受惊的枣红马,那马像疯了一样急驶过来,一路上已经掀翻了好几个摊位。
赶车人带的一个三岁男童此时正在路中央玩耍,眼看着就要被踩到脚下了。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叫,也不知道跑,似乎在等着那个惨烈的场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掌柜挺身而出,一把抱起了地上的男童,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那匹高头大马在身边呼啸而过。
范掌柜出于本能,救了男童的命。事后仔细回想一下,他自己也有些后怕。他知道如果当时再给他几秒钟思考的话,他也许就没有勇气那样做了。
无论怎样,这件事都给范掌柜带来了无尚的荣耀和赞扬,他的人格也因此得到了升华。所以当上一任老掌柜离开恒昌时,作为有高尚品德作保证的范德森就成了老掌柜唯一推荐的接班人。
昨天,卢盛文身边的兴儿过来传话说:要给恒昌安排一个记账的新伙计,而且是个女的,让他稍微准备一下。
范掌柜听后觉得有些纳闷,问到:“怎么会安排个女的呢?”
见范掌柜疑惑,兴儿小声告诉他:“听说是福管家的亲戚。”
范掌柜皱了皱眉,嘀咕道:“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把熟人安排到店里,怎么如今少东家也办起这样的糊涂事来了?且不说那些通过关系进来的人多半都没什么长处,更重要的还会仰仗亲属的关系自觉高人一等。不仅影响其他伙计的积极性,严重的还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兴儿说道。
“唉,生意上的事你不懂。”范掌柜反驳道。
“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好好把人安排好就行啦。”
范掌柜仍不死心,继续说道:“你长年跟在少东家身边,说话的机会比我们多,你能不能找个时间把我刚才的话说给少东家听,但是千万别让福管家知道?”
兴儿笑了笑:“行,找个机会我和少东家说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伙计不就是来做事的吗,如果做的不好,你说她就是啦。”
“可她是福管家的亲戚呀,我哪敢说呀。”范掌柜摇了摇头。
“你别担心,是远房亲戚。”兴儿把嘴凑到范掌柜耳朵边,“她投奔到福管家这里来,福管家也没办法,否则也不会让一个大姑娘来当伙计呀。”
范掌柜似乎听懂了兴儿话外的含义,跟着点了点头。
送走了兴儿,范掌柜坐在椅子上犯起愁来。刚才他和兴儿说的那些理由并非都是他的真心话。他之所以不想要这个新来的伙计,其实是另有原因,只不过这个原因他不能向任何人透漏。
范掌柜在“望春楼”结实了一个相好,名叫玉姐。玉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情也特别合范掌柜的意。特别是当玉姐告诉他: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得到满足的男人时,范掌柜更是感动了。他仿佛架起了祥云,周身都处在飘飘悠悠的状态里。同时也为玉姐的深情感动不已。
玉姐的表白不仅洗刷了他多年前那次打架所受的耻辱,同时也让他那颗孤独、寂寞的心有了归处。
所以尽管卢家有规定:管事以上的人不得逛妓院,但是为了玉姐,范掌柜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更何况,那条规矩是卢盛文曾祖父时制定的,虽说现在还没有取消,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无论什么样的规矩也应该顺着时代的潮流改一改了。
但是,做到掌柜这个位子毕竟不容易,范掌柜不愿为这件事去冒险,所以决定只暗中与玉姐来往。
半年前,玉姐说她有个远房表弟,想让范掌柜帮忙在恒昌物色一份差事。玉姐还说,她表弟读过两年书,所以不能像其他伙计那样干体力活,最好是记账一类的轻松差事。
为了在玉姐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范掌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他告诉玉姐,这件事不能着急,要耐心等一段时间。
回来后,范掌柜耍了一些很不光彩的小手段让原来的伙计主动辞工走了。他原以为卢盛文会让他自己去物色一个新的伙计,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玉姐的表弟招进恒昌了。
可不知为什么,卢盛文始终没开这个口,范掌柜也只好耐心等着。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偏偏福管家又来和他争。他怎么能争过福管家呢?范掌柜暗暗叫苦。“可是如果不争,玉姐面前又不好交待。”
思量再三最后,范掌柜决定继续沿用上一次的手段,让新来的人自己离开。“反正福管家也不待见她。”想清楚这一点后,范掌柜才靠在竹椅上,翘起二郎腿,端起盖碗茶,开始有滋有味地品起碧螺春来。
第二天一大早,兴儿带着新来的伙计登门了,不过不是一位,而是两位,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
见此情景后范掌柜心里更不悦了,他把这种行为看作是对他地位的挑衅和示威,是故意在他面前摆架子、显威风,于是更坚定了让她尽早离开的决心。
不过,范掌柜并没有把不悦挂在脸上,他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了,早已练就了一身喜恕不行于色的本领。
范掌柜笑容满面地迎接了初来炸到的苏云卿,还让兴儿回去时转告福管家:说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苏云卿。
兴儿走后,范掌柜把所有的伙计都招集到他平时训话的地方,又让苏云卿站到自己身边,与伙计们面对着面。
“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伙计,”范掌柜清了清嗓子说道,还特意加重了“伙计”两个字的重音。“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苏小姐。嗯,这位苏小姐虽然是个女的,但她可是福管家的亲戚。”说完停顿了一下。“怎么样?心里都开始害怕了吧?”然后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点了点站在前面的几个伙计,水蛇腰也跟着晃了两下,“你们啊,就会欺负我。”
伙计中发出几声憨憨的笑声。
之后,范掌柜脸上重新挂起威严的表情,“想必你们以后都知道该怎么做了,也不用我再嘱咐。以后万一做错了事,那就有可能传到福管家耳朵里,传到了福管家耳朵里,就等于传到了少东家的耳朵里。要是哪一天你们被开除了,那只能怪你们活该、倒霉、咎由自取。到时候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们。”
范掌柜说完,下面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还有几声窃窃私语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充满恶意的目光。
苏云卿站在那,一动不动地听着,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范掌柜遣散了众人,领着苏云卿来到记账的桌子前,指着桌上一摞厚厚的账本说道:“这就是账本,按照上面的要求记,不许有半点差错,否则福管家也保不了你。”说完就准备离开。
“等等,”月儿终于看不下去了。
“还有什么事?”范掌柜转过身,冷冷地问道。
“我家小姐以前从没做过记账的事,还请掌柜您教一教才好。”
“什么?我没听错吧?”范掌柜故作惊讶地说道,“兴儿说他带来的是一名伙计,不是学徒。既然不是学徒那还教什么教。”说完瞪了一眼月儿,又要转身离开,可突然又转了回来,“你给我听好了,”他对月儿说道:“在我这只有掌柜和伙计,没有什么小姐。要是想摆普,回家摆去,别在我这显摆。”
接下来的两天,范掌柜又给苏云卿出了两道难题,其中之一便是让人撤走了原来记账用的旧桌子,另外换了张新的来。这张桌子不仅新,而且桌面也比原来的大出许多。账本再也不会因为拥挤而掉到地上了。但是苏云卿再也不能坐着记账了,因为这张桌子比店里的任何一张都高出一大截。它原本是方便伙计们收检药材的。
第二件事连范掌柜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但是为了能尽早赶走苏云卿,他还是硬着头皮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