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城西南方有一个山谷,名唤“九色谷”。此谷四时色不同,水、天、云、树、花、雪相互浸染,斑驳陆离,恍如天上境,美得如梦似幻。
九色谷水环湖绕,瀑落水起。湖水终年澄澈,明丽见底,且随四时变幻推移,呈现出不同的色调与水韵。湖水色调奇幻无穷,一湖之中鹅黄、黛绿、赤褐、绛红、翠碧等色交织,高低错落,秀美有致。瀑起翠峰,凌空飞落,似银龙竟跃,声若滚雪。氤氲的水汽在峡谷深处聚起雾霭,雾霭聚散浮沉,远看似仙境缥缈。
秋日的九色谷,只见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金色的银杏与赤红的枫林交辉相映,色彩绚丽。如果说这是一副画,那么任世间技艺最高超的画师也不得不折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大自然的慷慨在季璃清面前展露无疑的时候,她心神颤动得恍似童稚第一次见大千世界,差点就热泪盈眶。这种震撼,是季璃清禁锢在宫墙里看一本山河传看得欣喜若狂,一遍又一遍的想象、描绘、憧憬所不能比拟的万分之一。
那一天,大自然赐还给这个在疮痍里幽居的孤客一片宽广的自由。
季璃清将这片自由小心的隔离在心底柔软又干净的地方,在萧宸问她问题的时候,不走心地认真回答他:“容珏,我不知道。”
一如萧宸唤她慕清,她也未曾在外人面前唤过他本名,但季璃清是从未唤过他容珏的,大抵她一般都是客气而生疏地唤一声“容公子”,第一次叫容珏二字,是为她不愿深思的认真添上几笔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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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长的密道走到尽头,就到了密室。
洛景修、洛风祁、施时缨已经等着了,醉南翁一进入密室,虚空阵法就暗中开启。虚空阵法是武林少有的密阵,这世间除了驾鹤西去的白如观白老先生留下的遗迹,世间再无人会此阵法。
虚空阵法可以在原有的空间里再隔绝出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将不为人知晓。
是个绝佳的密谈之地。
三人一齐向醉南翁行礼,醉南翁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施时缨扶醉南翁坐下,率先开口:“二爷叫我们三人来此,究竟是何要事?”
醉南翁指指施时缨的位置,“坐下谈。”
醉南翁顿了一顿,似是在想该从哪儿开始谈。“我这十五年,虽是游历大江南北,却也在暗中追查魔宗……”话开了头,点明了主题,说起来也就顺畅了许多,只是醉南翁指哪儿打哪儿,说着话想到什么也就顺势补充了进去,三人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先是惊愕,随后渐渐多了几分凝重与震惊。
“……据我这十五年的暗中追查,江湖传言的魔宗功法,并没有夸大的成分,不止没有,很多功法是我们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在沙漠里,我亲眼看见魔宗一殿之主化沙成物、聚沙成形,将广袤的沙漠化为己用;我也见他们用一颗种子瞬息种成参天大树,以树为居,御树而行;冰封万里、业火燎天、瞬息万里……皆不在话下。”
“魔宗如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天赋,法宝。魔宗之人,与我们不同。他们的瞳色和发色是他们区别于我们的标志,而这样的人,一开始与我们普通人无异。魔宗会找到这些人,然后发掘他们的天赋,将他们据为己用。魔宗将这个过程称为觉醒。有些人在觉醒之前被发现,有些人在觉醒之后被发觉,无一例外的,都成了魔宗阵营的人。觉醒之后的人,发色和瞳色都会发生转变,但他们也学会了掩藏和伪装他们的发色和瞳色。”
“这种天赋,我猜想是类似于学会了利用一种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间的力量。这种力量,其实在习武之人身上也有体会。武学的每一次突破,我们对周围的变化就更加敏感,也更能运用自如,比如风,平常人说风是无影无踪的,但武学到了一定境界,风就像有了实体,它的流向、快慢、形态、味道等等,都能被感知。魔宗没这么复杂,这种感知是自然的,如同一种本能。如果在魔宗眼中风一切都没有秘密,那么,想要运用它不就易如反掌吗?”
三人心底的震惊不亚于推翻了一个世界,并且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自尾椎骨往上冒。这种寒意更多的是一种危机感。魔宗是强大的、变态的、不可控的存在,这种强大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新的、未知的强大,最主要的是,魔宗是对立于善的存在。
弱肉强食是自证于世间万物的真理。人有仁义、道义、礼教规束,然恃强凌弱之心,虽微不灭。魔宗之所以为魔宗,便是因其心不束,其仁不存,其道不受,其行不守。
若魔宗有大图,无法想象是何等腥风血雨、生灵涂炭的场景!
这场沉默过于长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场惊涛骇浪。
“那魔宗如何从普通人之中寻找到这些具有天赋的人?”
醉南翁摇头。“他们应该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但尚不清楚是什么方法。”
“二爷说这些具有天赋的人都为魔宗收拢,又是如何确定的?”
“也许是种本能,也许是一种控制,也或许是一种类似信仰的忠诚。总而言之,具有天赋的人极少,否则不至于我们一点都没察觉,但只要是觉醒的人,似乎都会受到指引,进入魔宗。”
“南翁前辈,如同人习武的天资有高低,魔宗之人的天赋是否也应有优劣之分?”
醉南翁赞许。“的确如此,所以魔宗有自己的法宝,天赋不同或低下的人可以借此运用这些天赋。魔宗有自己的一套修炼之法,并且等级森严,大祭司统领魔宗,下设两名护法,护法统筹十三殿殿主,每位殿主又各自辖制殿中人员。现在在江湖中走动比较常见的是十三殿殿主,至于护法及大祭司从未有人见过。”
“二爷进庄之时阻止我深谈,又将谈话地点选在此处,可是庄里已有魔宗眼线?”
“眼线么……也许远不止如此。昨夜魔宗三殿之主已抵达长陵,恐怕他们要杀的最后一位掌门就在长陵。”
长陵城只有洛剑山庄一个门派,掌门也就只有洛景修一人,但他才带回来几位庇佑于洛剑山庄的掌门人,所以究竟是哪一位掌门就不得而知了。一派掌门大都有自己的傲骨和不肯弯折的尊严或是心存侥幸,总之想要求助于洛剑山庄的并不多,只是没想到,魔宗要杀之人就在洛剑山庄现今的几位掌门之中。
几位都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此刻知道洛景修是魔宗的目标之一也并没有见多大惊色。
醉南翁接着说:“至少目前来看,魔宗所要杀的掌门人无一失手。”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信号。每个收到星宿帖的掌门都有七日时间做准备,无论是藏是战,最终他们都死了。也就是说无论你做了什么,魔宗总有办法找到你,再杀了你。
众人默了一默,魔宗是未知的,未知的敌人什么都不得不防,但也或许防不胜防。
“十七年前,魔宗突然从江湖中消失,如今又卷土重来,南翁可知是为何?”
醉南翁想了下,似乎在组织措辞。
“他们在等待。”
“像冬日的虫,蛰伏一个冬天,然后在春日的时候卷土重来。”
“我想,他们要等的春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