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老子的石阶,做甚修那么长,是要累死我哟……”洛剑山庄登庄长阶上,一个身材微胖腆着肚子的老头正在慢悠悠地晃着。这老头左手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那马颤颤巍巍地,眼角枣红色的皮毛浸着一道湿痕,很是痛苦地随着老头往上爬。那老头边爬边咕哝咕哝地嘴里念叨着什么,回头望走过的一二十阶台阶,再望向上的台阶,望洋兴叹般垂头丧气。“老喽老喽,腿脚不好,要是再年轻个五十岁,少侠我早就提着剑将庄门砍个稀巴烂了……嘿呀,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将这些石阶全给砍了呢,悔矣!悔矣!”
随着老头摇头晃脑,系在他腰间的四个葫芦撞来撞去,砰砰作响。
“嘿呀,老伙计,你陪着我走南闯北四处跑,辛苦啦!不过今日呢,只要你走完这些台阶,那就是去过好日子了知道不?哎呦哎呦……”这老头哼哼唧唧地往台阶上顺势一躺,扯了腰又叽叽歪歪叫嚷个半天。“不过我们就先休息一下,等着人来接我们吧……”
“老喽老喽,走不动喽……”老头子躺得悠哉游哉,出口的话都成了自编的小调,唱着唱着又叽里咕噜哼了起来,全是听不懂的声音。
这副场景,要是处于落日余晖下,先前还是古道西风瘦马的悲怆与英雄迟暮的落寞的话,现如今就是我意逍遥天地乐的自在与洒脱。
“前辈!”
石阶上的老头睁开尚混浊的双眼,看看守在一旁的老伙计,看看天,再看看往下的石阶,才幡然醒悟道:“我竟是睡了一觉。”
以手撑地,老头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着洛剑山庄弟子服饰的二人,心底酸溜溜道端的好皮相好风华,虽比之他当年还差着一大半,但……还不错。嗯,再看身后一长排的洛剑山庄弟子,老头对这相迎的阵仗颇觉满意。
“咳咳……你两个小娃是谁?来接我进庄怎的什么也不准备?”
洛少衍眨眨眼。他与大师兄自昨日木架坍塌的现场探查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人睡在石阶正中间,旁边一匹瘦得脱了相的马守在一旁,两人不明所以,才过来探寻,所以这是……
青榕闻言一笑,拱手道:“前辈原是要进庄,我乃洛剑山庄大弟子青榕,此乃我小师弟洛剑山庄少主洛少衍,我二人正要回庄,前辈既要进庄,我二人自当相迎,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青榕一番言辞说得诚恳有度,饶是老头听出他们并非前来接他之人心下一塞亦是对他二人生不起来,只心下暗骂洛景修和洛风祁小气,又见青榕身姿挺拔如修,容貌俊朗镌逸,气度沉稳端方,正是琢琢君子风华;再见洛少衍轮廓柔和,眸光清亮干净,周身气度恍如天星渐露锋芒,有些暗暗吃惊,心悲道看不出洛景修和洛风祁这两个不懂尊老的臭小子竟会有这般出众的后人!
不过青榕既然说要接他进庄,他亦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对青榕哼哼道:“我人老喽,爬不动喽,既然要接我进庄,你就背着我上去吧。”
他本以为青榕会推阻或让其他弟子代劳,但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将佩剑解给洛少衍,蹲下身对老头道:“前辈且上来,晚辈这就迎您进庄。”
老头子根本不是会在乎脸面之人,顺势就爬上了他的背,青榕亦不管身后弟子欲要代劳的语音,当先背着他就起身。
能爬上洛剑山庄大弟子的背,老头子颇有些成就感的同时还恬不知耻的为青榕能背到他感到自豪。他攀住青榕肩膀,笑眯眯对他道:“你且慢些,我的老伙计腿脚不好。”又对洛少衍说:“洛家小娃,你牵好我的马,跟好喽。”
“是,前辈。”洛少衍当即上前牵马。
见大师兄和少主都对这来历不明的老头言听计从,身后的洛剑山庄弟子亦都毕恭毕敬,未敢多言或表现出不该有的表情。如此,老头子才心满意足道了句“走罢。”
“哎呀,你这后生,生得腰窄背阔的,背起人来稳稳当当,不知要便宜了哪家丫头,哼哼!”老头子趴在青榕背上还不安生,左看看右摸摸,搞得一旁的洛少衍看得都十分不自在。要知道,他们自幼学习的都是君子之礼,何曾遇到今日这般上下其手的人,还是个前辈!
青榕面色不改,笑笑道:“前辈说笑了。只望前辈再忍耐片刻莫要再动来动去,若是晚辈不慎摔着前辈就不好了。”
老头子哼了哼,分明就是嫌弃他!
为了等老头子的老伙计,一行人走得慢慢悠悠,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到洛剑山庄庄门。
此时洛剑山庄庄门口已经歪歪斜斜靠了一个人,此人身着一袭银纹紫袍,阳光下似有流光隐隐,束发的紫玉簪色泽清润剔透。
明明是懒懒散散的样子,看在眼里竟也有几分翩然优雅的味道。怪哉怪哉!老头子看见了他,只管在心里哼了哼,才不主动搭理。
洛风祁早知老头子秉性,讪讪一笑,恭恭敬敬拱手。
“南翁,十五年不见了。”
“哼,臭小子居然还记得我,和你大哥一样是个目无尊长的。”再一看,洛景修居然没在,更是没好气,吹鼻子瞪眼嚷嚷道:“看来我不值当洛大掌门相迎啊!”
“二爷!”正在老头子发难的当头,走出来一个身穿秋香色撒花长裙的少妇,正是洛少衍的母亲施时缨。施时缨今日妆扮了一番,发髻轻绾作妇人打扮,耳上戴着一对明月珰,不同于以往的干练利落,瞧着温婉成熟,自有一番为人母的风韵。施时缨落落开口:“二爷归来,我让阿修做准备去了。倒是我盼望着与二爷早些相见,迫不及待要来庄门口先见一见。”
见来了施时缨,本是赖在青榕背上的南翁急急跳下来,瘪瘪嘴。“好你个时缨丫头,嫁了人就只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全然不顾了我的委屈,只知道替你的阿修周全。我心可疼可疼了……”说完作捧心状,边用袖子擦擦本不存在的泪水边悄悄瞅施时缨的神色。
施时缨先是好笑,又见多年后故人依旧,在这物是人非的世道里生出几多感慨来。切切扶住南翁的胳膊,施时缨将其往庄内带,边走边说:“二爷一走十五年,未有一封来信,心里总有牵挂,如今见您安好,心里再高兴不过。”说着,人也有些泪目。
南翁却是陡然哈哈大笑,“哎呀,有时缨丫头牵挂着我,也不枉我风餐露宿这许多年!你且和我说说,你的阿修有没有准备二十年以上的长陵竹叶青、淮宁坊的花雕、大漠柯尔腾的烈阳醉和秋露白?”
施时缨生生被憋回将落未落的眼泪,笑着回答:“有,都有。只要是二爷想要,哪怕是要我上天入地,我都给您送来。”
“那就好,那就好!快些走吧,等不及了。”南翁急急松开施时缨的手,在空气中用鼻子嗅着味道,边嗅边跟着走,煞有介事。
方才南翁在她手背上轻轻捏了捏,拍了拍才离去。感受到南翁这一意味深长的动作,施时缨用手绢抹抹眼角,笑着追上他。“二爷莫急,我来给您带路。”
南翁见她已会过意,同意的点了点头,笑哈哈道:“那快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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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少衍出于好奇,问了一些关于南翁的事。青榕缓缓一顿,才对洛少衍说道:“南翁前辈本名姓施,叫施天风。”
“施天风?莫非南翁前辈与我外祖父是兄弟?”洛少衍的外祖父名叫施天玄,同是姓施,又是天字辈,而且他母亲也唤其为二爷,定是有亲缘关系了。
“不错,不过南翁前辈与你外祖父乃堂兄弟,因南翁前辈在家行二,师母唤其一声二爷。”青榕见洛少衍了然地点头,却对他的了然不置可否,笑着道:“南翁前辈在二十年前自号醉南翁,时人多以此称之。”
洛少衍如被一语点醒梦中人,干净的眸子霎时清亮。
南翁南翁,原来正是醉南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