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驿站这边，四人的交锋正是白热化阶段。有了蝶舞秘术的加持，重重幻境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敌人谁是自己人。蝶舞施展秘术的时候神秘且美丽，古老繁复如咒的吟唱自她绯红的唇畔溢出，缥缈而诡谲的女声在夜空漂浮晃荡，听不甚清楚的嗓音降临而来的是压迫般的束缚。

“落！”伴随着这声轻语，有什么东西在四周缓缓形成，无形无质。

已然与夜蝙蝠及蝶舞数次交锋的秦峥及龙影卫身上已有了鲜红的伤痕，这些伤痕未必是敌人带来的，有些也是两人在蝶舞的幻境里分不清敌我误伤所致。蝶舞的幻境实在诡谲非常，能够在瞬息之间将交手的人转换，防不胜防。而夜蝙蝠练的功法亦是邪乎，在蝶舞的幻境里他来去自如，每伤到敌人一分他自身的功力似乎就增长了一分，着实恐怖。

触及手腕上的冰凉，就见一片雪花滚落，在雪花落下的地方一条血线划开，鲜血宁静地溢出。

秦峥认真地看着手腕上细小的伤口，伤口缓缓往下延伸拉开，如小蛇般的血液蜿蜒着坠落，一滴滴……然后是一条鲜红细流。

更多的雪花，在月色下缓缓坠落，洁白晶莹，宁静安息。

秦峥缓慢地仰头，目光专注而悠远，看着片片雪花下落。无数的雪蒙住天空，那是一片纯洁无暇的白净，雪花在月色下散发出剔透的光，缓缓旋转着旋转着靠近秦峥的眼眶。每一片雪花就像一个跳舞的精灵，灵动欢脱，美轮美奂。

而黑色面具覆面的龙影卫，周身气势皆敛，唯一露出的眸子远没了皇家暗卫潜藏其中的锐利，此刻里面有的是一派孩童的单纯无辜。

洁白的雪越落越多，很快地面就铺上了薄薄一层，而两人站立的方位，有殷红的血浸入雪白之中。

纯粹到极致的两种颜色带来纯粹到极致的哀艳之美。将死之人的哀艳之美。

有回风吹起细雪，自秦峥身畔闪过。

那片即将坠入眼眸的雪花，在将坠未坠的时刻，向着更低处坠落。

刀剑入骨的声响清晰无比，血液被刀刃封锁在体内，只能一点一点地蜿蜒着爬过寒刃。

热的血，冷的刀。

握刀人用力搅动刀刃，发白的骨节凸露在皮肉表面。随着刀刃寸寸在体内搅动，那双猩红的双眼在诧异中闪过苦色。腹内内脏的破碎让他呕出一口鲜血，接下来是刀刃寸寸剥离的空洞，然那份空洞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陡然失去支撑，夜蝙蝠跌落在地，细雪纷扬而起。而夜空中不断坠落的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蝙蝠转动着头颅的角度，终是能够看见蝶舞的方位。

蝶舞的前面，站着一个人，正是他准备解决的龙影卫。两人挨得极近，是那种极暧昧的姿势，如果不是龙影卫一只手已经刺穿了蝶舞的肩部，恐怕会让人以为二人正在温存。

在龙影卫的手上有狼爪兵刃，黝黑的色泽从蝶舞背后透出来，挂着艳丽的色泽。更为美艳的是，纷纷扬扬的金粉蝶从蝶舞肩部飞出，带着细闪的金粉飞上天空，然后消散。

这是逃窜。

然而金粉蝶也没能逃脱成功，越来越多的金粉蝶刚刚振翅就不得不跌落消散。

金色的光芒如同生命的无尽流逝，从叹为观止到哀哀挣扎，演绎了绚烂的衰亡。

夜蝙蝠冷然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从喉咙深处发出桀桀地笑声，这笑声如同喉咙中的骨头在互相碰撞打磨，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秦峥与龙影卫的反应本就是极快，但待两人警惕过来时，就见夜蝙蝠刚才躺着的地方只余一滩污血。

幻境已破，清冷的月光下两人视线中却只有迷雾般的朦胧。

阴冷的风自四面八方涌过来，其间有一团黑影在四处游荡，随着这黑影围绕在二人四周，二人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围困在其中了。更为诡异的是，这黑影叫嚣着，二人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不断溢出鲜血，而这鲜血似受了什么指引，化做一缕一缕的血气涌向那黑影，饶是二人用力捂住伤口，奈何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

驿站里清理尸体的士兵眼前也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无数的血丝自这些尸体里跑出来涌向夜空。

抬头望天，是一片血气蒙蒙的妖异模样。

这夜蝙蝠果真如吸血蝙蝠一般，但凡有伤口就可利用血液。

更多的鲜血被夜蝙蝠吸收利用，毫无疑问的他的功力在逐渐恢复变强。秦峥二人深知此刻应该速战速决，然而进退维谷的处境是一旦二人运功只会加速血液的流失。二人一番尝试后只得点穴锁住自身穴道延缓血液的流失。

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若二人无法突围，早晚化作夜蝙蝠功力的一部分。

夜蝙蝠如同厉鬼一般叫嚣旋转着，随着他功力的恢复，那团黑影逐渐显现出人形，一双猩红的眸子突兀骇人。夜蝙蝠的功法阴柔，秦峥功法偏阳刚，故而被困其中他更为难受，体内冷热交加轮转煎熬。

而夜蝙蝠显然犹不魇足，阴柔的掌风化作数记利爪在二人身上划开，贪婪而痴迷地吸收着二人潺潺的鲜血。

冷汗自秦峥额头不断跌落，随着体内热血的不断流失，他苍白的双唇抑制不住的颤抖。而龙影卫虽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也能察觉到他不比秦峥轻松多少。

随着二人功力化为己用，夜蝙蝠浑身舒畅，猩红的眸子亦是燃起炽热的渴望。

就在夜蝙蝠渴望更多的功力的时候，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陡然睁开，人影快到根本无法察觉，冷锐的杀气直逼夜蝙蝠脖颈。夜蝙蝠掌风一推，秦峥只得避闪一侧隐住身形。

夜蝙蝠也不急，径直走向动弹不得的秦峥，聚掌用力。更多的鲜血流向他的手掌，而手掌下的人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寒气自背后袭来，虽是够快，却与之前相去甚远。夜蝙蝠顺着手中的功力在来人靠近时狠狠一挥，正中此人腹部。五脏六腑被击中的感觉着实难受，龙影卫摔向后方之时口中的鲜血来不及吐出就被夜蝙蝠吸收殆尽。

龙影卫的功力与夜蝙蝠更加匹配，再加上他的功力更高，吸收起来更加酣畅，于是他抛下秦峥专心一意地吸收起龙影卫的鲜血。躺在地上的人一声不吭，只能从他极力克制的颤抖中明了这过程绝不好受。

体内的热血被吸走的感觉清晰无比，浑身的寒意亦是一点一点侵蚀进人的骨头里。

离死亡这般近的时候，人的头脑大约也是不够清醒的，不然为什么他会看见圆月坠下流星？

那光芒像炽热的火，又像云层深处迸发出的一缕金光。那光芒耀眼炫目，分明令人无法直视，可他不知为何看得魔怔住。终于越来越清晰了，那光的模样亦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

那是一柄枪，乌金的枪身上黑麒麟欲挣破而出踏九霄。那枪头的光，似流星散落永不熄灭，划破夜空的时候那弧线凌厉而绝美。

这一幕真是绝美的，圆月前的人宛若神袛，又若炼狱杀伐的修罗化身。他只需轻轻地一掷，那柄枪就会化作一道金光直取性命，永远如此，总是如此。

夜蝙蝠显然后知后觉了，亦或者说这出其不意的飞枪实在是势不可挡。待他堪堪回头时，那柄枪正正没入他的眉心，将他牢牢固定在地上。

夜蝙蝠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结局竟是这般，眉心的鲜血横流四溢，鲜红的眸子极尽费力地转动着看向屋脊上的人。屋脊上的人飒然侧身，以夜蝙蝠能够看清唇形的姿态站着。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唇形，夜蝙蝠终是在苏墨南说完后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如一滩烂泥般肉眼可见地瘫软下去。

长枪插在地上依旧发出清脆的轰鸣声，在这悦耳的声响中，龙影卫静静躺在地上等待体力恢复。透过稀疏的枝桠，他瞧见今夜的天，是空旷而静谧的墨蓝色。

而在他脑中，回荡的是苏墨南方才的话。

“战场之上，从没有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