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之后,也没有什么事儿。皇帝现下还顾不上后宫,顾不上这些尚未定下位分名位的女子们,她们的欢欣,她们的寂寞阑干,都只在她们的遐想里。此时的皇帝想必在前朝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朝君临天下,位居万人之上,他有才华,有抱负,有对整个江山的无尽热情。此时微微仿佛都能想象到他的噙着笑的面容下是怎样的万壮山河,雄心壮志。这样痴痴的想着,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的推开,佩兰纤瘦的身子闪身入内,轻灵的仿佛能见她青绿色裙摆如荷叶卷曲轻摆。她静默的来到微微的面前,耳语几句,微微神色立冷,又强自镇定道:“谁告诉你的?”
佩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老主子身边还有个宫女叫秀儿,是从府里带进宫的心腹。今日她偷偷跑来见我,说是老主子不大好了,一定要见您一面。”她见微微脸色凝重如天上翻滚的乌云,连忙道:“奴婢多嘴,娘娘还是不去为好。”
微微抚摸着手指上的护甲沉思道:“哦?怎么说?”
佩兰轻蹙眉头道:“满宫皆知,老主子是太后的心腹大患,两人交恶多年,您又是老主子的嫡亲侄女儿,早些时候,太后不是给了您好大的脸色瞧吗?您私见老主子的事情要是被宫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了,这都是塌天大祸呀。何况,老主子对您,也算不得好。”顿了顿沉声道:“娘娘,保重自身要紧呀。”
微微的这位姑姑,纵然有千般不是,但,她带给家族的荣耀自是不可一般,也是因着她,微微最后才阴差阳错的嫁给了四皇子。她知道,有千万种理由可以不去见她,但是最终,微微还是迟疑着站起身来。
冷夜孤寂,微微第一次走在这茫茫无人烟的长街上。佩兰在前面提着灯笼,微微身披深青色金丝梅花的斗篷,暗沉的颜色不易让人察觉。要真是发现了,也不会看的真切到底是哪位嫔妃。
东一长街的尽头,过了那道拱立的大门,往过一转便是关雎宫了。角门便早有一够宫女候着,见微微来了赶忙迎进来,然后由佩兰和她留守在此警惕的环顾四周。微微走进宽阔的院落,看着宫墙上描画的龙凤何曦彩画,眼中顿时一阵发热。
这个地方,曾经的她是来的勤快的,可是今日故地重游,却不见昔日旧颜欢笑,只剩满院的凄凉冷清。
关雎宫——誉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曾经住在这儿的女人,受尽帝王宠爱,可是一朝失去权势,没了宠爱,不论曾经多么辉煌,终究还是如阶下囚一般凄惨潦倒。
微微知道此时见面不合时宜,但是她还是来了。
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人,流着一样的血,她们都姓沈。
微微在院中迟疑片刻,踏着满地的月光悄然走进,院中不时有些鸟儿在地上啄食,如夜晚的暗夜幽灵一般,只顾着吃,连她走进也不扑哧一下,或者,比起殿内迟暮的人,它们才更像这关雎宫里的主人。
微微在台阶上站定,半晌后,推开沉重的雕花红漆大门,抬步进内。紧随着内殿中散发着一股尘土气息,呛得微微连忙拿手绢掩住口鼻。
抬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烛火亮着,随着微微进内带起的风,火头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一般。反倒是接着窗边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她仔细辨认,才认出坐在上首凤座上身影,似乎就是她的姑姑。
微微轻声唤道:“姑姑。”
只见那人慢慢的站起身来,仿佛像一团阴影一样逼近到微微身前,声音嘶哑道:“呵呵,原来你还肯来呀。”
微微沉声道:“我和姑姑流着一样的血,我们都姓沈,所以,我来了。”
那人阴恻恻的笑了笑,声音如同乌鸦一般难听,她道:“呵,只要你肯来,枉论从前如何,今日你来了,却是最对的。”
微微被她的笑声刺激的浑身颤栗,连带着衣服后襟都忍不住的浸湿。壮着胆子,凭借着月光细细的打量眼前的人,心中密密麻麻的酸涩如同虫子啃食一般,微微低声道:“姑姑,您老了,这些年,苦了您了。”
可不就是老了吗!当年沈氏生的一等一的美貌,入了先帝的后宫,执掌六宫,更被赐居意义非凡的关雎宫,受无尽宠爱。
沈秋月嗤笑一声道:“我虽然老了,但是,你还年轻呀,这才是最要紧事儿。”
微微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姑姑,今日新帝即位的,是四皇子,太后的养子。”
沈秋月仰天长笑了片刻,笑的癫狂,就连眼角都流下了泪水,道:“恭喜呀,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不消片刻她脸上忽然一冷,面色凄厉狰狞道:“谁登基做皇帝,谁做太后,谁是阶下囚,都不必你来说。今日孙氏来见我,不入史册,不进太庙,不享香火供奉,来日若是薨逝,我也只会以无名无姓的先帝嫔妃下葬。悄无声息如宫内的点点尘埃,半点痕迹不留。哈哈哈哈,好你个孙氏,好狠毒。这样狠厉的孙氏,沈微微,你可得学着点啊!”
微微惊的后背汗毛竖起,整个人定定的呆在原地,冷汗簌簌而下,如细密的虫子慢悠悠的爬过,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凉寒。
沈秋月不屑的瞟了她几眼说道:“这般无用?看来我今日叫你来,真是枉费了我一番心思,不想你还是如原来一般心浮气躁,如你这般,终究难成大器。”
微微回神过来,强自镇定道:“日后我能不能成大器,都是姑姑您的功劳。”
沈秋月看了微微一眼,不疾不徐道:“功劳?当年二皇子不肯娶你为正妃,要给他心爱的女人留位置,我要你退居侧妃在图谋后算,不料你以为受辱,愤愤不平之际,二皇子竟是私自退婚,你更是羞愧难当……”
微微静默道:“虽然都是妾室,但二皇子既有心爱的女子,日后自然是与自己的妻子举案齐眉的,就算微微屈居侧妃,往后也不会幸福。况且我嫁给四皇子,也从未后悔过。”
沈秋月垂下眼皮说道:“可是,嫁给四皇子为侧妃你就心满意足呢?到底还是妾室罢了。”
微微想到泽宸,只觉的百般郁结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亲密甘甜:“皇上如今对我颇为钟情,而二皇子眼中无我,是非情谊,微微还是懂的轻重的。”
深秋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个不停,可是笑着笑着竟是流下了眼泪,苦涩的说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谈论感情,岂不是可笑至极。”见微微不以为然的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太年轻了,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可是不懂有不懂的好处,倒不如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一生,自以为安乐祥和,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可是微微,从今日起,你便不是王府里的侧妃了,宫闱内苑,又岂是曲曲皇子府可比的呢?”
微微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不由的轻蹙眉头,沈秋月见她眉头紧皱心内郁结,淡淡道:“呵,怎么?刚进了宫,位分名位未定,就风起云涌呢?”
微微屏息凝望着她,郑重跪下一拜道:“微微愚钝,还请姑姑赐教。”
沈秋月冷笑道:“真是难得呀,我一个被先帝厌弃了的人,竟然还有人来像我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