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柏岩站起身来,往堂中跪下:“母亲,过往种种,儿子一刻不敢忘怀。您的辛劳,二弟、三弟予儿子的恩情。”
见于母摆手,他说得更是动情,“儿子在外行走时,人人称一句首辅,在您眼前时,儿子却仍是从前那个于大郎。儿子是想让您颐养天年,再不为琐事烦心,但这内院之中,儿子却力有不逮,令母亲悬心了。二弟、三弟的血脉,与儿子亲生殊无不同,如何容得这样作践。”
“为今之计,只有请母亲操心,再管上一管了。”
翌日一早,王妈妈便持丁字牌要了一辆马车出府,说是替大太太去法源寺添香油,因此便错过了于府内院一个惊人的消息。
老太太要将房里的芮香赐给大老爷做房里人了。
据说是府中众人前去请安时,老太太见大太太面色苍白,难免关切,想到都是又要伺候大老爷,又要操心府内诸事的缘故,近来寿宴的事,更是令大太太费心不少。因此便做主将身边的芮香赐给大房。
“我将她予你,都是为你做臂膀分担的,可不是给你添堵的,若是她哪里不好,你只管来回我。”
眼前的婆母笑得慈和,却很陌生。
嫁进于府二十余年,两子两女都是嫡出,过去无论上官所赐还是同僚所赠,又或是于柏岩官职渐渐做大,下头人搜罗来的各色美人,从没有说过迎进于府的。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陌生,陌生到大太太从没想过有一天,婆婆会用这种光明正大的手段来收拾她。
大太太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偏今天身边跟着的又是齐妈妈,并不敢多话提醒,因此半晌她只喃喃道:“媳妇,媳妇知道了,只不知,老爷他知道吗。”
于老太太微一摆手,爽朗一笑:“知道不知道,什么打紧,莫非他还敢驳我不成。”
大太太面色一僵,又回转来,多试一句:“那媳妇便谢过您体恤了。只是您跟前的人,自然不同,媳妇想着,外头不好说。咱们内院还是要摆上两桌,为她贺上一贺。”
内院要贺,那自然是正经姨娘,而不是可以随意处置对待的房里人了。
“正是这个理。”于老太太笑得更是开怀,口中唤道:“芮香。”
芮香站上前来,面面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
“你素来在我面前是个懂事乖巧的,今跟了大太太去,也要好好伺候大老爷,听大太太的话,你家太太是个好人,还要给你作脸,你便给你太太磕个头,把茶奉上,今便跟你太太回锦华院吧。”
听得这句,芮香跪在地上回道:“老太太吩咐,婢子莫敢不从,但婢子心中,却,却还是舍不得您。”
一时眼睛红起来,连同屋中伺候的魏紫等人,眼圈都红了。
于老太太露出不赞同的神气:“这是你的福气呢,你还舍不下我这老婆子。左右离得也近,无事你便过来陪我说话就是了。”
听得此言,芮香方渐渐回转,又依老太太所言,给大太太叩头,并奉上一盏茶,如此便算在老太太面前定了名份。
锦华院里从未有过姨娘,东西跨院都是空的,芮香既然来了,便安置在东跨院,只是来得太急,未免还要收拾一番。故而齐妈妈领着人在外头收拾,芮香便在大太太房里说话。
尽管大太太赐座,芮香还是再四逊谢了才半斜签着身子坐在小几子上。
半旧的青色比甲、素色湘裙,头上手上,都没有多余的首饰,大太太却始终觉得眼前的芮香较平日多了些狐媚气息。
沉默半晌,直到外头齐妈妈来报已经妥当了,大太太才开口道:“既然来了锦华院,便好好伺候老爷。晚上内院摆两桌,也算为你贺一贺了。我本想摆酒之后,再令内院来一抬小轿抬你进来,总也是个意思。谁想...也便罢了.”
芮香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温温柔柔向大太太道:“谢太太恩典,婢子一切听从太太吩咐。”
大太太挥挥手,齐妈妈便领着芮香下去安置。
小姐们上半晌都是有课的,亦萱得了信,几次向亦柔使眼色,姐姐都没搭理她,她便也只得定神,忍下心中焦急。
待歇过午晌,她便令小丫头桃儿先往雅萃斋去传信,得了回音后,又令玉霞收拾起女红功课,这才缓缓领着众人往亦柔处行去。
到得雅萃斋,亦柔正在执笔习字,见三小姐来了,亦柔的奶嬷嬷胡妈妈便给众人都安排了执司,给小姐妹留空说话。
“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与别个闺阁小姐不同,亦柔素来习颜体,走的是端庄、刚劲的路子,大太太曾很担心女儿性子为之转变,委婉劝她转习赵体,学些圆秀溢美之道。
后来还是于柏岩偶见亦柔书的一副字,颇为欣赏,这才为之延请了吴大家专授此道,如今已颇得真义。
亦萱见姐姐着一身靓蓝道袍,站在雕花黄杨大案后头,袍边袖口皆绣竹纹,鸦色秀发却用一只红宝珠钗挽起,那红宝约有大拇指盖大小,随着亦柔侧头,阳光一激,在墙面上印出光晕。
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女儿妆扮,亦柔很喜欢,绣娘做好后,却从未穿出府过,只家常在院中穿戴。
想好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但毕竟是自己亲娘,亦萱犹豫一息,还是开口:“姐姐,前头锦华院添了人呢。”
“是啊,祖母院子里的芮香。”亦柔口中答话,手中不停,玉管轻摇,又一行雄浑的字出现在滁州宣纸上。
见着姐姐浑不在意的样子,亦萱有些不解,她呐呐道:“姐,你怎么这样,娘心里该多难受,多少年了,爹房里都没添过人呢。”
“没添过人,不代表不应该添,和你交好的那几家子贵女,谁家又不是三妻四妾呢。再说了,咱们这样口口声声议论长辈,总是不美。”亦柔口中说出的话,就像手中写下的字一样方正。
得了姐姐一句,亦萱眼圈都红了,揉搓着手中的丝帕,她小声道:“姐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也就是在你这儿,若是外处,我再不会说这样的事。如今这个且不提,我只问你,你,你到底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