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旦脸上带着被电视里那三个人逗出来的笑走进了卧室,掩上门,又开始打电话。
游子们都在掐着点打电话回家拜年吧,手机里一直是忙音。好不容易拨通,秦辛在那头“喂”了一声,钱旦的眼泪来得毫无征兆,竟然在刹那间哽咽至无法开口说句简单的拜年话。
那头“喂”了半天,他挤出句平淡的“新年好”,不得不挂了电话。奇怪的是电话一挂断,眼泪就停下来,客厅里人们在齐声倒数,欢呼的声音变得特别大。
一直以为这一年自己风风火火,过得很充实,除旧迎新之际的眼泪让钱旦发觉原来还是有寂寞,还是会思念。
大年初一,在埃及的中方员工并不放假。
下午,路文涛给钱旦打了个电话过来:“大傻逼,祝你狗年旺旺!听说你信息安全违规了?你这一年真够牛的,去趟苏丹就破坏民族团结,去趟约旦就变成无间道,呆在埃及还信息安全违规。”
钱旦每次一听到路文涛的声音就觉得格外轻松,自己的腔调也变了:“你个天津傻逼,公司真是一如既往的八卦,我这点烂事都传到也门了?”
“早就传到了!公司准备怎么罚你啊?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到处罚通报呢?我天天盼着。”
“唉!我问老韩到底有啥后果?他反问我急啥?让我好好干活就是了。”
“我觉得吧,要么就没啥事,领导相信你情有可原,想拖一拖;要么就是你麻烦大了,还在查你是不是够得上罪不可赦?”
“没那么严重吧?又没拷什么秘密文件出去。”
“那就降薪五百吧!什么时候来也门支持下?带你去吃著名的手抓羊肉。”
“降你妹的五百!对了,你封山育林,育好了吗?”
“忙死了,育个屁!这阵子好不容易稍微有点时间,老婆春节前刚来也门。”
挂了电话,钱旦开始郁闷了,伟华对信息安全一直管理得很严格,公司公告栏上不时可以看到处罚通报,将公司文档发至外部邮箱、给工作电脑装上双操作系统、拷贝文档至私人硬盘等都是常见违规行为,而通报批评、降薪乃至除名都是常见的处罚。
尽管信息安全管理的同事已经确认了他并没有拷贝密级文档出去,但正逢内鬼疑云笼罩的严打关头,他真不知道自己这次该当何罪?
他想打个电话给老谢拜年,没有打通。
老谢在西非的马里,正在和小玲通电话。
小玲带着儿子,与老谢的父母一起回成都过年了。她说:“昨天先在我们家吃饭,我爸妈在姨妈、舅舅们面前不停地夸你,然后去你们家吃饭,你爸妈在你们家亲戚们面前不停地夸你了。”
老谢不觉有异:“我有啥好夸的?”
小玲冷笑了一声:“他们先夸孙子,说孙子多聪明,习惯多好,再夸儿子,说孙子像儿子一样好,都是你们家遗传的功劳,一句都没有提到我。”
老谢终于感觉到了小玲的情绪,他谨慎地说:“你就在身边,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好,不需要夸呗。”
“大家都看得到,你爸妈看不到啊!我天天白天上班累死了,晚上还要被儿子缠着,儿子的好习惯怎么养成的?他们只知道宠溺纵容,还不是我一点一点纠过来的,他们提都不提一句我。”
“哎呀,下次我打电话给他们,提醒一下他们,我觉得真的只是表达方式的问题,不是没有看到你的功劳了,我在身边时也没有听到他们到处夸我,他们只是不习惯当面夸人吧。”
“算了,不用你提醒他们,我无所谓。你怎么样?身体、工作都还好吧?”
“我挺好的,马上要去乍得出差,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挂了电话,老谢心情变得郁闷,小玲的个性其实算随和,和他有很多的默契,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小玲就是对老谢的爸妈心存芥蒂,不时就会因为一些不是矛盾的矛盾来找他“评理”。
春节刚过,地区部在开罗组织了几期管理培训班,试图让一些年轻的骨干提升项目管理、团队管理的能力,更好的从个人英雄向领头羊转身,以适应业务持续快速发展对“班长”的需求。
钱旦借机为软件服务的兄弟们张罗了一期专班,把地区部和代表处的骨干们召集到了开罗,还把老王从深圳总部请来指导大家。
培训结束那天,老韩作为地区部领导请客,招待老王和软件服务的骨干们,拉着大家去了“法老号”。
他们上船的时候舞台中央的埃及歌手正在用中文唱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后来的游戏环节表演者用英文数完“Ohree, Four”又用中文数“一、二、三、四”。
船上并没有几桌中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年间中国元素变得越来越流行?过去开罗街头陌生人对着他们总是喊“Hello”或者“磨西磨西”,近半年以来“你好”越来越多了。
苏丹的曹松也来开罗参加培训了,他和林汉面对面坐着。
林汉对着曹松:“听说你还是处男?”
曹松咧嘴叫:“我靠!公司忒八卦了!这事情也地球人都知道了?”
林汉举起一只手:“Me too!Give me five!我俩今年定个KPI,争取在2006年告别处男身!”
钱旦在一旁做恍然大悟状:“难怪全迈阿弟的未婚中国女青年差不多都被你邀请到我们宿舍来喝过老火靓汤了,居心叵测啊!”
两领导在钱旦的另一侧,面对面坐着,老韩对老王说:“钱旦不错,软件服务从他接手以后进步很大,人力资源的满足度、客户需求的有效管理都有明显的进步,各代表处对软件服务的认可度普遍提升了。”
钱旦脱口而出:“我觉得这个进步里,老谢功不可没。”
两位领导同时看了他一眼,这个表态不合常理,常理上他这样的继任者会痛心疾首地指出前任的种种问题,慷慨激昂地说明自己是如何力挽狂澜。
钱旦继续说:“就好像一个大坑,老谢一直在吭哧吭哧地填着,填得差不多了,他牺牲了,我跳了进来,运气好,露出头来了,大家都看到我了。如果运气差,我也就填里面了,大家能看到的就是下一位了。我觉得公司在新的市场,新的业务领域从0到1,从1到10的发展过程中,总是会有打基础的阶段,总是会有填坑的人。”
他是真心这么以为,凡事有因果有继承有发展,迫不及待否定前任的一切并不能显得自己多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