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卷落叶,孤云蔽斜阳。
湖心亭阁中,一人扶栏独立,高束的青丝随风舞动,墨色锦服衬的身影修长,却透着阵阵寂寥之气,气质堪与这萧瑟秋风相比。
陆筱远远望见楚之耀站在亭中,便轻移莲步朝他走去,看着那朗逸的背影,陆筱只觉得内心酸涩,不知是怎样的倾城女子能让将军日思夜想至此,他从来不说,只自己忧思。
“将军,风大了回房罢,该用晚膳了。”陆筱低头轻声道。
楚之耀似是没听到,纹丝未动,陆筱抬头看了看,正待再开口,只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姑娘先回罢,我这便回去。”
已入深秋,这傍晚时刻很有冬时的寒凉,楚之耀却只着一件单衣站于风中,陆筱不免内心担忧,便想着在劝上一劝:“想必将军所思之人看到将军这样会担心的,将军要多注意身体啊,莫要寻到姐姐时,将军却病了。”
楚之耀听闻转过了身,看着陆筱叹了口气:“罢了,回去吧。”说完走出了亭子,陆筱随即跟上。晚膳是陆筱特意嘱咐厨房做的,自从发现将军不好好用膳,便观察着他的口味,她不忍心看着将军日渐消瘦下去。
晚间,风更大了些,呼啸声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当真是鬼哭狼嚎。陆筱坐在铜镜前,听着这声音心里发颤,又忆起往事,那日风也是极大,风声、火燎声、呼喊声充斥着耳朵,时隔多年情形依旧清晰,甚至疼痛都未减一分,眼前浮现出一个清秀的面孔,整张脸都在扭曲,那是她恨极了的人,只是无力去报仇。
楚之耀年级轻轻便已战功显赫,又是个俊逸之人,因此这城内男女老少都知他的盛名,更有不少闺阁少女倾慕于他。
陆筱当时也听说过,想着如此年轻便已当上了将军,定是个骁勇爱武之人,却未曾料到这将军还爱听曲儿。
那天陆筱被妈妈带着去招待客人,好生嘱咐了一路,听闻是那位将军,陆筱不免惊叹,猜想着是何模样,谁知进门后看见一位翩翩公子,很是俊俏,完全没有将军的魁梧之态,看年龄不大,做派却老成。陆筱对着桌前的将军盈盈一拜,他点了点头,妈妈笑着说了几句话后离开了,陆筱抱着琴坐在对面准备弹奏,想问问将军的喜好,发现他一直看着窗外,像在思索着什么,眉头微皱,让人觉得伤感,陆筱没有开口打扰,直接捡了首弹,几个音跳出后,将军扭过了头,一直看着陆筱。
一曲奏完,楚之耀放下酒杯问:“姑娘所弹何曲?”
陆筱低头答:“《乌夜啼》”随即抬头问道:“不知将军可有喜爱之曲?奴家可为将军弹奏。”
楚之耀沉吟一会,复又无奈的摇摇头:“你还是随意弹罢。”
婉转琴音,悠悠扬扬,伴着瑟瑟秋风散于天地,杯杯冷酒,浇不灭相思沉痛,愁肠依旧。
之后楚之耀便成了常客,每次都只点陆筱,只听琴音,伴音浅酌,看着窗外落叶归尘,大雪纷飞。
将军话少,都是静静的听着,不过一来二去彼此也相熟不少,陆筱看的出来将军是为情所困,只是止不住自己内心的萌动。
“将军可是有思念之人?”陆筱轻声问。
楚之耀摩挲着瓷杯,低头浅笑,如春风笼罩,不似平常,不过这暖风只一瞬便消失,眉目间重新缀满忧伤:“有,我于她有愧,未曾补偿,只想寻到她,让她不要怪我。”
陆筱早已猜到,亲耳听到还是会难过,不过她不在意,今生今世有一所爱之人足以,是否相守又有何关系,只愿他能摆脱如今的孤寂,纵使受两倍的相思之苦她也心甘情愿,本就该离开了,老天让她残存在这世间已是恩惠,能看着心爱之人美满,她也无怨了,就将这份爱藏于心底罢。
顿了几秒看将军还沉浸在忧伤中便安慰道:“将军如此真心,姐姐应不会怪罪的,可要与奴家说说,也许能为将军解忧一二。”
“不必了。”楚之耀只淡淡回了一句。
陆筱没有多问,想来他是不会说的,只是年纪不大,却整日愁思,让人心疼。
新春佳节,街上热闹非凡,陆筱看着街上的人们欢声笑语,不免内心伤感,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过春节了,细数一下七年过去了,这七年来陆筱是在悲痛与怀念中度过的,只有为将军弹奏的这半年有久违的轻松,将军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会让人觉得心安。这时侍女小蝶跑来说是将军来了,陆筱不禁愣了一下,连忙走到镜前梳妆。
见到将军后陆筱感到很是喜悦,也有些疑惑,行礼坐下后照常弹曲。
陆筱好奇的问道:“将军为何这时来了?”,这种时候应该在府中陪伴家人吧。
“家中无人,又无处可去,便来听你弹奏几曲。”楚之耀轻描淡写道。
听后陆筱不禁皱眉,原来将军也没有家人,独自住在将军府中会很孤单吧。
“今日外面热闹,姑娘可弹些轻缓之曲。”楚之耀转头看着外面张灯结彩,以及熙攘的人流,夕阳将落,暖黄霞光印在侧脸上,锋锐的轮廓显出几分柔和。
陆筱缓过神来,轻抚琴弦。
春节后,楚之耀还是照常来听曲儿,看着窗外,默声饮酒。
本以为日子就此过去,却未曾想到天能遂人愿。
春风拂柳,新芽抽出,又是一年春,万物恢复了生机,就在这样天朗气清的一天,陆筱踏入了将军府的大门。
几日前楚之耀突然说要为陆筱赎身,陆筱错愕了好久,想不明白是何原因,但也抵不住内心的欣喜,陆筱不曾奢望能有良人为自己赎身,这几年自己一直在攒着银钱,希望有一日可以离开,不过现在另当别论了,无论如何,这也是上天的眷顾。
陆筱自此便住在了将军府,时而看他练武,时而望他忧思,偶尔被唤去弹奏,也同从前一样,日子平缓如水划过,陆筱觉得很满足了。
陆筱睡得很安稳,外面呼啸的风再大此时也与自己无关。
翌日阳光涌满庭院,空气清凉干爽,风刮了一夜,卷走了乌云浊气,似乎噩梦也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