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地处黄河渡口,位居晋、陕、豫三省要冲,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是进出三秦之锁钥,所以成为汉末以来东入中原和西进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及关防要隘,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百二重关”之誉。杜甫有诗云“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此时在离潼关不远的禁谷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规模不大却空前惨烈的战役,这里,唐军正在阻截史朝义派出的一支精锐先遣部队。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敌军先遣尽被诛杀,唐军也伤亡惨重。
第一天回到医帐复职的风小渔满脑子却想着如何溜出去。正在此时,门外一阵骚动,满身血污的传令兵闯入帐中,令所有医者去郭元帅的帐外。风小渔不敢违令,不情不愿的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医帐外的情形令风小渔吃了一惊,只见伤兵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浑身血污,哀嚎连连。
风小渔心里一沉,打仗了?郭将军都负了伤?那!她慌忙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微愣了一下,拨开人群,向一个方向直直冲了过去,身后药箱被晃的咕隆作响也顾不上了。
“小石头!你还好吗?”风小渔蹲下,声音颤抖,急急执起了一只黢黑柴瘦的手,搭上了脉,脉相微弱,浮乏无根,脉形散乱,乍疏乍密。
少年听到了小渔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虚弱地咧开干枯的嘴唇,望着风小渔笑道:“小风大夫,我终于打上仗了,我们赢了!”
小渔此时心已经沉到谷底,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少年仍旧明亮的眼睛,轻轻将少年被血污粘住的额发理到鬓边。微笑着道:“我们小石头,最是英武,定是将反贼杀得屁滚尿流!”
少年嘴角上扬,眼神更明亮了些,“那是,可惜你不在,没亲眼看见!”他顿了顿,望着小渔忽得郑重起来:“幸好你不在,小风大夫,你的战场不在那边,但你也要打赢你的仗,治好更多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一定是个.....是个......好.....好大夫。”少年眼里的星光渐渐散去,变得空洞混沌。风小渔覆手另其合眼,缓缓起身,背着药箱,向郭将军营帐走去。
西风萧瑟,残阳如血,将少女的身影拉的极长,却在独特的光影中多了几分厚重。
老将郭子仪此次身先士卒,不幸身中箭伤,伤及心肺,奄奄一息。将军帐内,一群军医慌张的诊脉施针,却仍旧没有起色,军医们虽然心里都已觉得回天乏术,但谁也不敢懈怠,还在坐着最后的挣扎。
李邈和李适平日虽是雄才大略,此刻也都是束手无策,在将军榻前来回踱着步。
此时,帐帘掀开,一个身染血污的瘦弱少女走了进来,她向李适李邈行了行了礼,便向郭子仪身边走去。
“风小渔?你来的正好,赶紧拿支笔,帮我们记录一下郭大将军的病案。”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医师拉着少女道。
小渔没有理会他,甩开了他的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了郭子仪的榻前,仔细检视起了他的伤处,随后又侧着头悉心诊脉,低头沉思了一会,道:“郭将军虽身中箭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溃烂化脓全无愈合之相,且脉气鼓动,脉沉无力,郭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素来康健,本不该如此,我观测再三,应是拔箭时仍有箭头碎片残留体内感染所致,需去其腐肉,深切肌里,取出残片方能根治,其他方法,皆为徒劳。”
她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一时帐内鸦雀无声,老医师们脸一阵红一阵白,这黄毛丫头,能懂什么,分明红口白牙指摘他们治疗不利。虽说这脉相形容分毫不差,但原因分明是大将军病重,现下只能靠针灸刺激心脉复苏。
“一派胡言乱语,在将军身上动刀?亏你想得出来!”刚刚使唤小渔记病案的老军医指着小渔骂道。
小渔并不慌张,朗声道:“若是你们没胆,我愿意一试。”
“混账!你一个小娘子能懂什么!大将军的性命,岂容你说试便试!”老军医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
小渔望向李适和李邈,微一拱手道:“二位王爷,郭将军如今命悬一线,若不及时抢救,恐会回天乏术,在下不才,愿赌上项上人头,勉力一试。”
“你那颗头怎能和郭大将军性命相比,你莫不是因被大将军当众责打怀恨在心,意图报复?”人群中不知谁质问道。
李适面露难色,有些迟疑。
“这位大夫,可不知加上本王的这颗可够分量。”李邈上前一步,盯着出言不逊的老军医,冷冷道。随即转向小渔,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风神医!郭大将军就拜托你了!”
这声小风神医蓦地给了她许些勇气,小渔感激地望了望李邈,赶紧吩咐这群老学究生火的生火,煎药的煎药。老学究们虽不大情愿,但碍着郑王的面子也只得照做。
小渔从药箱中拿起了那把跟了自己多年的明晃晃的小刀,在火中炙烤后变迅速剜去大将军腐烂的死肉,只听嘶啦一声,一股白烟缓缓升起,一股焦糊的臭味飘散开来,腐肉应声而落,居然没出什么血,原是高温及时封堵住了血管。
众军医愣了愣神,才想明白原来可以用这种方法去腐肉,接着小渔又顺着伤口向下切去,用竹镊子夹住卡在肉中的箭头残片,叮当一声,碎片应声而落。小渔舒了口气,却顾不上擦去额头的细汗,赶紧用鱼肠线将伤口细细缝好,又用鲜煮的药汁涂抹在将军伤口。处理完后,她又诊了诊脉,缓缓道:“我且开副方子,接下来三天,伺候将军服下,可保无忧。”说完便离开了主帐。
刚刚的老军医赶紧上前给大将军诊脉,发现果然脉向果然平滑有力了许多,欣慰道:“将军无忧,大唐之幸啊!”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风小渔颓然回到帐中,借着烛光,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一滴两滴,泪水恣意滴落在手中,她痛苦地将脸埋入自己手中,肩膀难以自抑的抖动着。
一只令人安心的大手落在了小渔削瘦的肩膀上,宽慰的拍了拍,小渔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却在模糊中望见李邈充满关切的双眸。
“喵喵,二石,二石战死了。他就在我面前,我却医不好他。”看见李邈,哭的更厉害了。
李邈蹲下,将小渔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任其泪水将自己的衣襟沾湿。
他也认识他,那个第一次看见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的小孩,那个本来只需留守军营,却主动请缨要上战场的战士。
“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他。“李邈沉声道。
小渔没说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些。李邈的怀中微暖,虽带着沙场下来的血腥气,但却是难得的舒适,少女伏在他的怀中,渐渐安下心来。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许你。”男人语气温柔,下巴不经意间蹭到少女的发丝,微微酥麻。
少女心中一惊,忽然感到二人姿势甚为不妥,这个李喵喵之前对自己碰到他可是甚为反感的,何况现在自己竟是把他锦袍都蹭脏了,想到此处,立即坐起身来,气氛略为尴尬。
李邈咳嗽两声“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要还我的诊金罢了。”
小渔松了口气,按下不知为何跳得些许慌乱的心,认真思考了起来。
小石头的离开让风小渔脑子里那团模模糊糊的东西都散开了,长久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行医,起初,是为了讨好风神医和珍珠娘娘,后来是觉得好玩,再后来是为了谋生,直到现在,风小渔忽然想起自己入门第一天,她跪在神农氏画像前,师傅说过的话:“医者之道谓之德,指济世救民之仁心,谨慎负责之品质,毕生钻研之精神。”她这么些年一直都勤于钻研后两句,却忘了最重要的第一句,济世救民。这一路从敦煌到潼关,饿殍伤兵,惨不忍睹,小渔之前因为见死尸见到麻木,并不以为然,现在,在她心中,这些人都是一个个鲜活的小石头,本也可以享受快活的人生,却因这场战争,曝尸荒野,黄沙埋面。小石头说过,救人,便是她的战场,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要留在军营,当个好军医!天下太平后,便寻机开个医馆,一边医人,一边收徒。”
李邈愣了一瞬,随即嘴角不经意的微微勾起:“我还以为你要走。”
小渔摸了摸鼻子,心道还真被猜中“那怎么可能,济世救人,医者之本分也,本神医自然不能例外。”随即正色道:“我想过了,现在出去救人,那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先把仗打胜了,再从长计议。”
李邈郑重拱手“风大夫,你说的,本王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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