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风小鱼才悠悠醒转。她动了动腿,痛得龇了龇牙,好在尚有知觉,想来也只是伤筋还未动骨。
“你醒啦?”这一声问候关怀中夹带着丝丝迫切。
风小鱼明亮的双眸撞上了一张俊逸温柔的脸,心中不禁感慨,这人便是李括?长得可真像那位故人。
“小风姑娘,请问,这颗珍珠你是从哪得来的?”李适柔声问道。
风小鱼叹了口气,细细向李适说起这段往事。
大约是六年前,年幼的风小鱼在荒芜的沙漠中被秃鹰啄醒,她感到头部阵阵闷痛,却想不起自己是谁,也记不起自己为何在此,只得靠着求生的本能寻着通往城市的路。她赤着脚踩在滚烫的沙砾中,不一会这稚嫩的脚皮便被磨破了,在这五色沙砾中印出了一串殷红的脚印。风卷着沙子带着尖锐的鸣叫削蚀着这娇弱的身躯,她身上的皮肤已经寸寸皴裂,小小的身躯再也不能承受这种干渴疲累,正当她即将晕倒时,豁然发现前方山脚下有一汪月牙状的清泉,透着诱人的凉气,小姑娘顿时来了力气,连滚带跑的冲下山去,拨开重重芦苇,蹲在泉边,将头没入湖中,贪婪的攫取这一份爽快。
“慢着点慢着点,当心呛着哦。”一声极温柔的声音传入风小鱼耳中。
小姑娘诧异的抬起头,看见了一位身着布衫的妇人,盘着一个寻常的堕马髻,虽未施脂粉,面容却艳丽非凡,一双眸子却能滴出万种温柔。
“娘娘。”小姑娘有些激动的看着眼前的美貌娘子,只觉的她此刻在这出现,便如菩萨一般。
后来风小鱼便跟着这位娘子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沙漠,走到了一个充满药香味的草庐中。原来这位娘子,名唤沈珍珠,因为身体不好,正在风神医的家中治病。风神医替风小鱼诊了头伤,说她虽然外伤并不严重,却因遭受了强烈的撞击患了失魂症。风神医可怜她孤苦无依,资质也不错,于是便收了她做徒弟,唤做风小渔。
风小渔虽然遭逢变故,性格却颇为乐观。一方面因为什么也记不起了就不大去想,另一方面她觉得师傅虽然严厉,但对她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不仅经常亲身让她试针,上次被村里的小孩子嘲笑是野孩子,师傅不仅骂退了他们,还暗自给他们下了痒痒粉,让这群小恶霸尝尽了苦头,至于珍珠娘娘,不仅对风小渔无微不至,而且温柔如水,每次被师傅骂完,风小渔总能从珍珠娘娘那得到双倍的安慰。在风小渔心中,这两位的地位就宛如自己的父母,是以她并没觉得自己同他人比有什么不同。
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前两年珍珠的身子终是不行了,任风神医试遍良方,也是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珍珠给了风小渔一颗珍珠,让她送到长安李适手中。接下来的日子,珍珠睡睡醒醒,混沌之中同小渔断断续续说起了自己的往事。风小渔这才知道了珍珠的传奇过往。
这沈珍珠原为吴兴一带有名的才女,因姿容出众,被选为广平王李俶的第一位家人子。两人新婚燕尔,伉俪情深,虽说位分低于晚过门的王妃崔氏,但因诞下李俶的长子李适,珍珠在府中过的也颇为自在。谁知好景不长,正当大唐走在他的巅峰之上,谁又知道悬崖就在眼前!安史之乱爆发了!唐朝皇室仓皇逃离了长安,这座记录了他们无数荣耀的都城。珍珠因为当时不巧卧病,李俶又在前线抗敌,无人看顾,居然被生生纳在家中,惨遭家族抛弃,后来叛军杀来,她便被作为皇室俘虏,可怜从前的金枝玉叶,现在却如货物一般被运往洛阳,终日做着最粗重的活,忍受着对儿子和丈夫的思念。
直到有一日,李俶打到洛阳,在掖庭之中寻回了他这颗遗落的珍珠,珍珠的眼前的灰暗刹那五彩缤纷。
李俶将珍珠安顿在洛阳的行宫中,便又奔赴了战事更激烈的地方,谁知这一别,便成了永别。安庆绪很快便打回了洛阳,再次俘虏了可怜的珍珠,因为珍珠容色出众,安庆绪竟欲纳她为所谓的皇妃。珍珠宁死不从,逃跑中被剑刺伤,跌入悬崖,晕了过去,安军以为她已死,便放弃了追捕。跌入崖底后,幸得云游的风神医救治,才保住性命,只是这次受伤甚为严重,命虽暂时保住了,但因耗损过重,不知能撑多久。
珍珠因己已是残躯,名节也已受损,怕自己阻了李俶的仕途,又恐适儿看见她这幅样子伤心难过,便忍着伤痛同风神医避走大漠,自此离开了这是是非非的大唐中心地带。
人虽走远,心却从未远离,毕竟那座城里有她深爱的丈夫和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儿子。所以在病重之时,才想将李俶所赠的珍珠让风神医带还李适,告知他们自己已走,让他们不需挂怀。谁知风神医不知因何,立下了此生不入长安的奇怪誓言,便只得将珍珠托付给了小渔,让其交与李适。
小渔接过珍珠,已是泣不成声,那些日子,小渔发疯般的救治珍珠。即使风神医说,珍珠受了极严重的剑伤,伤了心脉,已经药石无灵了。小渔仍是不放弃。然而,珍珠还是走了,带着对故土的思念对丈夫儿子的不舍,还有对飘零身世的无奈。
那夜,小渔看见向来滴酒不沾的师傅,独坐院中,喝到不省人事。然后没多久便又出门云游了,从此再也没有重遇。
听完小渔的讲述,李适颓然坐下,心中宛如刀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对母亲的思念中,但皇爷爷因母亲失节,对母亲一直不喜,所以他并不敢表露。这些年他之所以不要命的南征北伐,就是为了换来更高的地位,也好正大光明的将母亲寻回。现如今,他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封鲁王,位高权重,若不是因为父皇偏爱那人,现在可能已是储君,正欲张榜寻母,却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他不想相信,但眼前这颗发着润泽荧光占满他整个孩提时期的珍珠却残忍的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的娘亲再也回不来了。他愣愣的看着这颗珠子,一时怔住了。小渔看着他,心中一阵伤痛,理解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要太难过,至少,你的娘亲没有抛弃你,她一直爱着你。她的离开,她做得一切,只是为了你过得更好。她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
李适抬起眸子,看了看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姑娘,不远万里,只身从陇西走来,只为成全他们母子之间的这些恩怨,心中似有一个地方开始消融。
门外忽得嘈杂起来,“郑王殿下,待末将通传主帅一声。郑王殿下,郑王殿下...”
哗的一声,帐帘被猛得掀开,风小渔吃惊的看着这个长高不少的熟悉身影,身着黑色烫金蟒纹的金玉带束腰窄袖翻领长袍,头顶镶金铛鹖冠,脚蹬云纹鹿皮靴,面如冠玉,眼若星辰,愣愣道:“冰,冰块脸?”
“邈弟,你这么着急进我帐中,有什么事吗?”李适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却透着不悦的怒意。
李邈一言不发,俯身轻柔地将风小渔从榻上抱起,对着李适冷冷道:“适兄,我朋友不懂礼数,颇有得罪,我替她道歉,人,我就带走了。”
李适眉头微微拧起,道:“你同她什么关系?”
“没什么,萍水相逢,欠其诊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主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风小渔一时发懵,清醒时已趴在冰块脸的营帐中了。原来冰块脸就是如今的郑王李邈,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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