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我的错，嫂子骂她作甚？”

等王熙凤着人去请黛玉，又把一地丫鬟婆子清出去之后，平儿才开始回之前在帘外的事情，很挨了一顿骂，绛玉几口点心下肚后，开口为平儿开脱。

说开脱也不太恰当，这还是绛玉自己惹出的麻烦，平儿能帮她收尾就算不错，绛玉要承这个情。

“……到底是太太跟前的老人，大妹妹也该尊重着些，否则让人看去说咱们不知礼，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冤案？”

作为王夫人的亲侄女，王熙凤话说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但这与绛玉的本意相悖，所以情可领理要驳。

于是绛玉道：“嫂子好意妹妹心领，不过我们林家小门小户，没有把长辈的奴才当长辈敬着的习惯，走门穿户更不需要先回他们一声。嫂子把我当客，有人打量着我是他们下人呢！”

奴才这两个字绛玉极少出口，她是把这个当骂人的，刚才绛玉之所以当众给周瑞媳妇没脸，就是因为听出她话里有垂询的意思。

这些人以为自己身上带着主子的体面，就可以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绛玉既是表小姐又是客人，她去哪干什么一个下人也敢问？啐她都是轻的。

当然绛玉指定不会记恨这个人前世送宫花，把最后剩下的花留给自家妹妹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很公正的。

这对姐妹看上去安安分分从不惹事，实则没有一个省心的。

王熙凤见绛玉神色平静，好像刚才那番语气激烈的话不是她说的一般，不由得暗暗抱怨。

“满屋除了平儿再没别人，大妹妹还说这些拐着弯的骂人话，可见是把我当外人了。”

凤姐儿对付人自有一套心得，她面对直肠子的时候往往会云山雾罩地绕人家，对心思比较多的人反而会想办法让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

此时在她眼中，林大妹妹虽说作了些莽事，但明显不是个愣头青，尽管她才十一岁。既然如此，大家有话直说多好。

“哪里，我娘和妹妹在府上叨扰这么久，有赖二嫂子照拂，我心里一直都感激着呢，若不是嫂子整日都忙着大事儿，我早就想跟你多谈谈心了。”

王熙凤想套她，绛玉却不愿细究周瑞家的这破事，也不愿意去管别人家里的规矩问题，因此开始转移话题：“大姐儿这病我看是个慢症，与伤寒无关，平时进补和用药都要适当，量把握不准宁可不用。”

一个母亲最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机灵如王熙凤这时都被轻易转开了注意力，开始细问巧儿的病该如何调理。

一旁的平儿终于算是放了心，她刚才就找了个小丫头去请黛玉，顺便把这里的事跟含翠通个气，但最终会有什么影响她也不好说，看到绛玉和凤姐儿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才肯定这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此看到黛玉带着含翠，有些匆忙地赶过来，平儿还有心情朝着林姑娘笑笑。

“这怎么了？”

实在少见黛玉这副模样，见她微微气喘，居然还是跑过来的，绛玉招手让妹妹过来，替她理着鬓角和发丝问道。

怎么了？你问我？

“没怎么。”

黛玉咬咬牙笑道：“听说你在这儿跟凤姐姐说话儿，我过来凑个热闹。”

凤姐儿只看黛玉刚进来时脸上隐隐的焦急，就知道有人把信儿传了过去，不然林妹妹没道理知道得这么快，于是先瞪平儿一眼，然后又向黛玉道：“下回看热闹来早点，这会子戏都散场了。”

黛玉看姐姐嫂子的表情也知道没出大事，这种取笑她哪里能忍，马上嗤道：“凤姐姐在家里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你不派人传我，我哪儿敢来这屋呢？”

“既然我说一不二，怎么也求不到你进我家门儿？”

“我父在扬州，母亲在我们院儿里，姐姐更是就在边上，也从没见你求过，要装好人的时候才拿出来说，你亏心不亏心。”

绛玉正理着黛玉的发尾，静静听妹妹跟嫂子斗嘴，却不防火烧到自己身上，不过王熙凤目光转过来，才要开口就被她堵住：“嫂子，这病还没治先得罪大夫……是不是不太合适？”

要说人跟人之间相处有时候也怪，王熙凤是个响快人，口齿最利落不过，没几个人能在斗嘴玩笑上占她便宜，黛玉同样是言语不落人后，随口打趣都快成了本能，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好胜，凑一块儿能玩起来也不容易。

绛玉本来无心参与，但妹妹挖好坑她填一锹土还是可以的。

凤姐儿终于想起叫黛玉过来的初衷，扔掉了那些玩笑话问道：“林妹妹，你也懂医术？往日没听你提过。”

黛玉一下还真没听懂，先侧目看姐姐。

“大姐儿病了。”

绛玉指指炕上的巧儿，向她说道：“积年的慢症，不是药石的事儿，还得用那本书上的方子。”

那本书……红楼梦中的方子？

黛玉只一想就明白，这是姐姐让她来跟王熙凤卖好呢。

那本书里的方子根本就不是药方，姐姐在身边她也不怕，于是黛玉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便照本宣科道：“大姐儿这都算不上什么病症，而是受不得福，嫂子如果有那种贫苦的远亲戚，可以让他给一小字，或许能压得住。”

黛玉一边说一边看姐姐神色，见绛玉点头就知道方向是对的，但有关病情她也不好误了人，又小心地向姐姐问道：“药该怎么配，还要饿两顿么？”

傻妹妹哟，这不全露馅儿了么？

黛玉猜的不错，绛玉确实是要把这个卖好的机会留给妹妹，可凤姐儿这种人哪里是好糊弄的，黛玉这话一说王熙凤就能明白还是在绛玉身上，因此她只能接着说道：“这么小的孩子，没病也能饿出病来，药也少吃点为好，嫂子别怕，不是什么大毛病。”

巧儿这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命，还真要等刘姥姥给了名字才能过去，但麻烦的是王熙凤未必能认。

果然只听凤姐儿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从来也不信什么积福和报应，凌霄天宫和阴司地府更是拜都不拜的，林妹妹说这法子……能管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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