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翠姐姐。”

寅末卯初天尚未亮，黛玉还在睡着，含翠和紫鹃一起把姑娘的起床后要用的衣梳环钗都备下后，听到外边锁青小声叫她。

含翠出来后看锁青脸上还有些倦色便道：“今儿怎么这样早？回去再睡会，姑娘这边有我呢。”

这些天来，锁青在内要作账目，在外要跟各处管事的娘子以及各个主子跟前的丫鬟婆子打交道，相比起只需要照顾好姑娘的含翠和更加清闲的黛玉，她倒成了最忙的那一个。

“睡不着了，过会还得去周大娘那里。”

锁青揉揉脸颊抱怨道：“大姑娘和宝二爷面都没见过一回，也不知道干嘛要让我这么防着。”

她这些日子之所以如此忙碌，主要原因有两个，都是绛玉临行之前的交代。

其一是要盯紧贾宝玉，不要让他在黛玉跟前胡乱说话行事，不让他擅闯黛玉屋子只是最基本的。

平心而论，黛玉前世真的是无人教养，爹娘走得早，没有兄弟姊妹，外祖母一心想着把她配给宝玉，因此乐于他们亲近而丝毫不提避讳。

贾母或许心中已经把他们看成了小两口，王熙凤也曾经跟着打趣，但没人想过如果这俩没成，宝玉大可以转身再寻良妻，黛玉基本是出家当姑子的命。

旁的不说，正经人家知道黛玉被表哥取了字，舅家长辈姊妹还都整年那么叫，敢娶她进门才怪了。

像什么七八岁同住一室，不分白天晚上推门就进，十几岁了躺一张床上，男女一块儿读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戏曲，这一桩桩一件件，凭谁来听这都不像个正经女儿家能作出来的。

也就是在家爹娘给她打的读书底子，让黛玉的本性没有歪掉，否则不知道被养成什么样。

宝玉是男儿身当然不必在意，黛玉却真的被木石前盟给坑惨了，直到今生绛黛幼年闲聊时，黛玉依然认为曾经与宝玉算得上是发乎情，止乎礼，既无淫奔亦无私相授受，不失大家小姐的名节。

黛玉当然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确实没有邪念，也没人告诉她这样作的后果。

从书里看来的总归抽象些，尤其一些女儿家细节上的东西，自来都是母女口传的，这就是为什么说失恃长女不可娶，也是前世林如海把黛玉送到荣国府的重要原因。当然到头来，黛玉的诸多表现恰恰证明了失恃长女的确缺乏教养。

要不是在某个秋夜里，黛玉向宝钗吐露心声后，彻夜难眠而后终于收起了性子，她那时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那是绛黛唯一一次谈起前世黛玉的感情问题，遥记得当年绛玉的心情之复杂，神色之诡异，好久没有缓过劲来。

而后在黛玉疑惑的注视下，跟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既然蒙你叫这一世的姐姐，我会让你有个选择，至于最后成败利钝，全看你自己的眼光。”

绛玉能为妹妹作的，是给她一个选择的空间，她并不想一辈子把妹妹拘在身边，而且也作不到。

黛玉可以跟贾宝玉在闺房里耳鬓厮磨，可以让贾宝玉给她取字，也可以跟贾宝玉共读西厢，甚至她真敢跟人私奔了绛玉都未必会拦。

前提是黛玉要知道这些事情作出来，她会是个什么形象，如果她能接受结果并且想明白了，绛玉会是妹妹最坚实的后盾。

但如果谁要利用黛玉天真烂漫的脾性趁虚而入，那想都别想。

绛玉从不轻易作出承诺，既然要让妹妹有得选，就不会把她绑死在贾府这棵树上，也就有了绛玉离家后黛玉执掌林府后院见识人情阴私，如今黛玉的这一身修为，同样注定了锁青来到贾府之后要费心费力。

要为黛玉经营一个好名声，单单把贾宝玉拦在门外是不行的，更要在贾府下人中建立足够的情报来源。

她们毕竟是外来人，好在贾府的奴才多嘴碎的也多，使钱好办事，黛玉赏人向来大方，离家上京时绛玉又说过钱管够随便花，一来二去还真让锁青搞出一套情报网来，只是靠赏钱买来的不太牢靠。

她现在已经能够打听到，有人偷二姑娘迎春的首饰出去换钱这种等级的消息了。

爱打听秘闻算是人的天性之一，因此锁青虽然累得要命，但每天都有各种劲爆消息等着她接收，其实也没什么不情愿的。

“咱们的小厨房怎么样了？”

这就是锁青忙碌的第二个原因，黛玉虽有修为在身没了弱症，但本就口味清淡，肠胃略虚，喝杯冷酒都会不适的那种，加上又从南边来，家里饮食习惯也与荣国府大不相同，绛玉就让含翠锁青有机会在自己院子里收拾个厨房，烧些黛玉爱吃的，帮她调理一下。

这其实挺打眼的，本来荣国府正在忙着迎接贵妃省亲，加上黛玉时不时要去贾母那里吃饭以示孝敬，小厨房没那么必要，因此绛玉当时没强求，不行就拉倒。

不过含翠锁青紫鹃跟黛玉商量过后，觉得这事儿未必不行，两家饮食习惯差别太大了，甚至连餐数都不同，来荣国府之后黛玉改为一日两餐，居然有时候会在晚上觉得饥饿难忍，要知道黛玉饭量之小，在家是从来没有叫过饿的。

如果只她一人忍忍或者吃块点心也就过去了，可贾敏还需要人定时喂饭，大厨房弄起来也麻烦，总不能让母亲也跟着挨饿，于是黛玉就去请了老太太，贾母倒真没二话，立刻就准了，而后着王夫人和王熙凤往黛玉这里派厨娘和粗使，这两天已经可以吃上自己厨房里的菜了。

因此含翠这话问的不是小厨房行不行，而是有没有人说她们闲话，毕竟别的姑娘屋里没有只她们这里有，难保不会有人多舌。

“有那么几个爱胡唚的，也都是惯犯了谁都敢编排，不用理她们。”

锁青摇头后，又神神秘秘地对含翠道：“姐姐，要不要听个巧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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