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绛玉这种修行中人看来，这方世界其实很是古怪。

一方面灵气稀薄，凡人们信奉仙佛，却几乎没有真正的仙家降世，更别提流传什么修炼之法;而另一方面于道场佛前和山野民间，竟然真的有人能够达到超凡的境界，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修来。

不说绛玉曾遇到过的瞎道人和七七，只在那本书中，就曾有一个人给绛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

那是个不知从哪家尼姑庵里冒出来的婆子，心狠手辣且惯会玩弄话术，先从贾母手上骗了不少香火钱，后引出赵姨娘的妒心，收了银子欠契后险些把王熙凤贾宝玉叔嫂给咒死，要不是那一僧一道及时前来救场，王熙凤和贾宝玉绝对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道今生今世，那对叔嫂会不会仍然有这么一劫。

可直到现在绛玉都不明白，马道婆凭什么能害了王熙凤和贾宝玉。

纸人魇镇，五鬼夺灵，马道婆用的法子处处透着邪性，却是真正的厌胜术，这种咒术大名鼎鼎，在民间也多有传说，绛玉不可能不了解。

但厌胜术绝不是普通凡人能够使用的，不仅要把纸人藏在受镇者的身边，更需施行者有相当的修为作法施咒才有效果。如果扎几个纸人辅以生辰八字就能把人咒死，那这方世界早就成为死地了。

因此上京之前，绛玉特地嘱咐过妹妹，看到马道婆尽量离她远一点，以绛玉还在阴司时的修为，自忖要咒人都没办法作到那么迅速和彻底，更何况目标之一的贾宝玉还有通灵之物护身，马道婆怎么看都是个利欲熏心见钱眼开的毒妇，哪来的这种手段呢？

或者说她有这种手段，还需要到赵姨娘那里骗那区区几百两银子么？要知道无论在哪里，有钱有势又想害人的可都不在少数。

因此绛玉入世后，在保护妹妹不让她牵扯到这些之余，不管碰到哪一个修行中人，态度都十分谨慎。

就像这时，即使面前这个叫住她的和尚看起来宝相庄严，面容也是平静和煦，但能在绛玉刻意隐去身形的情况下发现她，证明这和尚绝不是只会念经的。

“大师有礼。”

绛玉非佛门中人，不必讲求什么礼节，因此只微微欠身，既然被人发觉，她也就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于是散去了迷踪术，身旁一个小沙弥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大叫阿弥陀佛。

“贫僧宏归寺戒律院法慧，女施主要上香请往正殿走，这里都是小辈弟子，招待不得贵客。”

和尚约摸三四十岁，身披灰色僧衣，未着袈裟，此时右手伸出，要把绛玉引向正殿。

戒律院，也就是轻易不会出现在香客面前的僧人，没想到她不用再多作什么调查，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女儿身被看穿并不意外，施主这词她也完全担得起，但这僧人想糊弄事可不行，于是绛玉刺他道：“香我早已在山门殿前上过，比之大户人家的供养布施还要更多些，大师如何装作不知？”

这话可不是假的，绛玉在山门处往功德箱放钱的时候，她身上的功德在无形中也被抽去了一丝，算来付出的价值可比单纯的黄白之物要宝贵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不同体系的修行中人不会轻易去别家的法场，来这一趟是要交买路钱的。

“善哉。”

法慧低诵一声佛号，他就是被绛玉的那一丝功德引来的，被暗暗指责装傻充愣也无可厚非，见绛玉身量瘦小，体内真气流转，面纱之间双目清澈，却隐隐有着迫人的威势，于是只好放弃了绕弯子。

“不知女施主意欲何为？”

“我见佛门不净，特来解救诸位大师。”

这句话态度十分激烈，但法慧气度还是有的，合掌道：“贫僧自执掌戒律院以来，众僧恪守清规，何来佛门不净之语？”

“你看不到？”

绛玉指了指寺院上空，冷声道：“风清鸦唳，空明气浊，此地必有妖邪，况我卜鬼气而来，正找到你这宏归寺中，大师若是不知便随我一查，若是有意袒护，就别怪我不看僧面了。”

“卜鬼气……阁下难道是鬼差？”

法慧一成不变的神色这才严肃起来，他本以为这是个上门找麻烦的修行者，谁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法慧掌宏归寺的戒律院，平时极少出现在外人面前，虽不广为人所知而且年龄在他这一辈里偏小，但无论是佛法还是人事，他都是寺里少有的高僧，更因为师父的偏爱，练就了一身佛家修为，换成一般僧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说出鬼差这个词的。

“鬼差……倒是久违的称呼。”

绛玉锋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法慧，想要看清这和尚是不是那个藏污纳垢的，就目前来看，对方的表现还算令她满意。

“不过我并非鬼差，也不知道这里的鬼差到底在忙些什么，只是贵寺有鬼物藏身，我又跟那东西有些过节，仅此而已。”

法慧毕竟只是一个和尚，虽被师父引进了修行之路，但跟绛玉这种出身阴司的相比，无论是见识还是理解能力都要差上一截，好在他对得起法号里那个慧字，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明白了事情的重点在哪里。

这事法慧无法作主，于是说道：“这要禀报住持师兄。”

绛玉早知道单凭言语很难取信于人，人家这么大一座寺庙，要任她来去也不太可能，因此她先前才以迷踪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想要暗地里调查，现在既然被识破，她又不想直接翻脸，那就免不得要繁琐一些了。

“我等不得许多时辰，大师还请尽快。”

“正是此理。”

法慧不知绛玉所说是真是假，但自家寺院可能出了鬼物，此事非同小可，处理不当非但僧侣受害，更可能毁了整个宏归寺多年建立起来的名头，于是伸手再引，目的地却不再是香客往来的正殿。

“请阁下随我去精舍见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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