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前些时段又下了雪,今年的扬州比起往年要冷得多。
但对于从北方都中来的贾琏来说,这点冷他还完全受得住,他甚至觉得到了南边更自在些。
其中有气候温暖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离家之后一身自由,既无家族亲长,也无河狮母虎,空气都新鲜了几分。
只是今日的事情,着实让他觉得有些难办。
姑母贾敏病重这事他早就知道,往日托人送往林府的药材里也有他的一份。
但不知是谁把这事捅到了老太太那里,因此贾母才会在这临近年关的日子,派他带着厚礼远来扬州探望贾敏,并要求他回去之后把贾敏的情况如实汇报。
但问题是贾琏走前,他的父亲贾赦又私下给了另外一道指令,说老太太受不得惊吓,着他只准报喜不准报忧,事实上荣国府上下曾经都是这样作的,贾母就在这样的谎言中被瞒了两年。
这样的情况另贾琏有些左右为难,祖母和父亲的命令不知道该以哪个为先。
而且目前荣国府几代人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贾琏作为一个小辈,又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要把握一个平衡的尺度是很困难的,很多事甚至要跟他的妻子商议才能不出大问题。
因此收到林府的回帖后,到他前来的这段时间内,他满心里想的都是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更麻烦的是林姑丈还不在家,他想在外寻求帮助都不知该找何人。
怀着这种心思来到林府,林府张管事接着,贾琏把随从小厮留在二门外后,被引着上了西阁楼,那是林如海平时在家会客的地方。
“贾二爷请进,大姑娘等候多时,我等候在门外,爷有吩咐再唤我便是。”
张管事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脸上总带着和善的笑容,把贾琏带到后,躬身说道。
“下去罢。”
林府贾琏也是头回来,这里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太静了,就连下人们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与兴旺繁荣的自家大不相同。
这使得贾琏说话时声音都不由得低了几分,见张管事没别的话才从已经推开的木门中阔步走进。
进门之后绕过屏风,目光从墙壁上的字画移开时,眼见一个小姑娘正端坐在主座,面前摆一张长木桌,身侧立着一个侍炉的丫鬟,宝鼎焚香,热茶飘雾,于南窗光尘洒落之下,仙姿佚貌不似凡人。
“二哥远来劳苦,且坐下吃杯茶去去寒。”
抬眼见贾琏已至,绛玉起身一礼轻声说道。
“都是自家亲戚,大妹妹不必多礼。”
贾琏回神后回礼,与绛玉互叙姓名年齿后坐下,收回了打量绛玉的视线,捧起瓷花杯说道。
林如海与贾敏成亲的时候贾琏年岁尚小,对这个远嫁的姑母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在家常听父亲和祖母提起贾敏,却从没听过绛黛的名字,更没想到他这表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风采。
同时绛玉也把贾琏的神态收入眼中,不得不说作为荣国府唯一能在外行走的小辈,这位琏二爷的形象还是过关的,喝茶时不响杯不擦盘,也不是那种毫无礼节的倨傲纨绔。
只是眼神略有飘忽,又兼坐姿不正,想来酒色催人,富贵子弟多是如此也没甚奇怪的。
加上曾经在那本书上看过这个人,绛玉才愿意把贾琏请来见一面,第一面的印象与书中所述倒也相符。
“父亲忙于公务,已出门五日有余,母亲又在病中,待客不周还望二哥别见怪。”
没想到刚坐下不久,绛玉就直入正题,贾琏放下茶杯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妹妹客气。我这次正是来探望姑母的,老祖宗和老爷也都很担心,不知她……”
“母亲还好,只是抱病之身总归不能见人。”
虽然贾敏的病情没有刻意瞒着,但绛玉不能,也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母亲已经几近病入膏肓。
“外祖母和舅舅们不必太过挂念,父亲在家时也交代过我,若是亲戚们过来务必不要让他们徒增烦恼,因此我今日才不顾失礼请二哥前来一会。”
这当然是谎言,就连贾琏都不会相信的:“我听说都中皇上跟前的王太医过来为姑母诊治过,王太医平日里也经常来我们府上,父亲和老爷问过姑母的病情,听那说法好像不大好。”
“王太医来的那时挺严重的,最近常服药调养,已经好多了。”
含翠在一边侍茶,听到她家姑娘满口瞎话,又看了看这位长相偏清秀的主母侄儿,暗自为贾琏打上了一个不可信任的标签,正巧这时贾琏偷瞄了她一眼,于是心里更加不喜。
贾琏倒是也没起什么色心,只不过看这个侍茶的丫鬟眉间目上,有些神似他屋子里的平儿,心里好奇才有这第一眼。
而他此时也听出绛玉肯定不会放他去亲眼看贾敏的情况,担心回去不好交代,于是想起从家里起身之前妻子曾提出过的建议,又换了个角度来说。
“都中姑苏相隔路远,自姑母远嫁也有多年没回过那边。老祖宗思念女儿,更想看看两个外孙女。这次来前特地嘱咐我问问,既然姑母见好,年节过了也不必非要正月,得空能不能回门看看,老太太也少些心事。”
这主意指定不是这位想出来的。
绛玉心下了然,贾琏这次来主要是作什么也差不多有数了,文姨娘的说法是对的。于是把这个说不清有理还是无理的要求,轻飘飘地打了回去。
“这事却该父母作主,小妹可不敢擅专,父亲回家后我会原话转述。我度量着来年正月怕是不能成行,母亲虽然好些,终究受不得舟马,也怕病气儿冲撞了老太太。这么久没回过外家,论理倒是我和妹妹不孝了,外祖母和舅舅一向可好?”
贾琏喝了口茶,看着含翠把失色的茶叶换掉后回道:“老祖宗身体康健,父亲和老爷也都好……”
就此话题被转为闲言,绛玉慢慢从贾琏口中套问着荣国府的情况,并与往日书中看来的一一对应。
贾琏本就不是太机灵的人,又有些别的念头,加上对面只是个小姑娘,因此言谈中几乎毫无防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因此被绛玉三言两套的底儿掉,直到茶过几回,时间也临近中午,贾琏都没发现自己的任务似乎依然没什么进展。
这个傻子。
含翠一言不发只顾着做事,但贾琏进门之后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笑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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