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被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入皇城,皇后被褫夺封号,变成罪人李氏,勒令在如月庵中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王建缠绵了病榻数十日,病情时好时坏,有时清醒些,有时又整日昏迷着,这日我去看他,他半靠在床上,显得精神好多了,我从内监手中端过刚熬好的药碗,碎步走至床边,笑着说:“皇上能坐起来了,可见是大好了,臣妾的一颗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
王笺微微一笑:“果真是好多了,不再整日的昏昏沉沉了,不然总觉得脑中塞了一团棉花,坠坠的想睡觉。”
我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王笺嘴边,他就着我的手喝了下去,不一会,一大碗就已经见了底,我自怀中取出一块绢帕替他擦拭了嘴角,又起身给他加了一个引枕,才坐在床边。
他斜斜地靠着,微微闭着眼,似在思索着什么,他脸上有些泛红,浸了药汁的嘴唇很是红润,脸色极是安详。我轻轻掖了掖他的被角:“皇上若是累了就躺下休息会,臣妾在这陪着皇上。”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睛倏然睁开,有一瞬间的精光:“皇后与朕结发夫妻这些年,朕断断想不到她会做出这些事来,实在是令朕失望至极,颜面无存........”一句话还没说完,王笺又开始咳嗽,我拍抚着他的背,替他顺着气。
“李氏是犯了大错,自是应该受罚,此刻估计已经在去如月庵的路上了,皇上身子要紧,实在无需为一个罪妇伤身,还是保重身体最是要紧。”
王笺似是没有听到我的劝慰,自顾自的说着:“遥想朕初见她的那日,梨花雨纷纷,她就站在梨花树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很有大家闺秀的风仪,磊落明朗,令人心生好感,朕就在想,这便是朕的皇后,如此仪态万方,端庄大气,朕心里是极欢喜的,在这孤寂的地方能有人与朕比肩,分享朕的寂寞与无奈,萧条与落寞。”
我听他如此叙说,眼神一暗,不曾想王笺竟对李氏存了如此的念想,如此的看重她,我心中不由得一酸,酸意直漫到了口腔,像是咬了一个青李子一般的酸涩难当,嘴中浸出的涎水也是苦涩的,舌根处尤为苦涩。
“朕一向是爱重她的,她有了孩子,朕是极欢喜的,但孩子就这么没了,我还没有好好感受为人父的喜悦,看到她因孩子而痛苦,我也是心疼的,她虽然怨我,但从不肯在我面前表现半分,依旧是大方温婉的,处处为我着想。朕是怜惜她的,送给她各式各样的珠玉金钗,古玩器具,但她还是与朕生分了,看着朕的时候,眼中没有了之前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有些怔怔的,后宫女子的命运果然都是相似的么,我失子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么,虽然时间的车轮不断地驶过,但历史总是在重演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戏接着一场,端看有谁登场和有谁落幕。
我只是静默无言的看着王笺,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朕绝想不到她会私通王曦,把朕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着。”说到此处,王笺手握成拳,青筋暴起,眼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但只是一瞬,最终还是化为了颓然的一声叹息。
我缓缓地说道:“皇上莫要为此事太过伤神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这是皇上的劫,也是李氏的劫,也只能自己化解想开些罢。”
王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黏腻,有着汗渍,握着我的刹那,有电流涌过:“幸好还有秀秀相伴,不然朕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有些羞愧和内疚,只是低下头说着:“皇上说笑了,后宫佳丽三千不都是皇上的解语花么,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实在不敢当。”
王笺抬手拂去我脸上的几绺碎发,怜爱的说道:“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当初我们若不曾相见,想必秀秀也有良人相伴一生吧,便不用像这嫦娥一般在月宫中寂寞怅惘,徒留遗憾。”
我别过脸,拭去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皇上说的哪里话,皇上就是臣妾的良人,皇上去哪臣妾便去哪。”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掌灯时分,有宫人进来点亮了灯烛,草草用过晚膳之后,我便就着烛光为王笺读李易安的词,句句清绝,独来朗朗上口,齿颊留香。因着是往日读熟的,我便一边读一遍偷看王笺的神色。
只见他神态安详,全然没有了发病时的颓态,眼睛微闭,面容清矍。
待得他呼吸均匀,睡入梦乡后,我便放下了书,慢慢走出了寝殿。王圆佩正在殿外候着,我与她见了礼,略微嘱咐了几句,便看着她进去侍疾了。
我携着白芹走在回昭仪殿的路上,四周空无一人,白芹打着灯,觑了几眼我的神色还是道:“娘娘面色不太好,可是为着皇上的身体在担心?”
秋意更盛,如此晚间走在外面难免有一些凉意沁人,我拢一拢披风道:“皇上已经好些了,只是我不曾料到皇上对皇后的感情颇深,他........很是不舍。”
“主子可是心软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渐渐放慢了脚步,脸上被夜风刮得有些寒凉,凉风自衣服的间隙吹到身上,漫着冷意。
“主子,事情没有做下时,最要不得的是姑息,事情已然做下,最要不得的便是后悔,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容易一时心软做下错事。我们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路,主子更要坚定心意的走下去,如此捉摸不定是大忌啊。”
我叹息了一声,似是要把五脏六腑的浊气都叹出来:“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做起来就难了,只求着自己对待害我的人那一点慈悲之心也能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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