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前些天在树林中见证了日食的淮若，还在饮酒作乐与人争执的淮若。一至宣国国都仲城，淮若便投奔了一名上大夫，名为齐千山。

要说宣国读书人集体仰望的人中，齐千山绝对可以排进前三。而他本人对读书明理一事也是极其认真的，认真了就难免倔强，倔强了就难免与人争执，所以外人看来，齐千山身上总有一股腐朽老先生的味道。

这齐千山虽然偶尔为他姐弟二人提供帮助，却并不为秘府所用，更不为秘府做事，在淮若的印象中，这就是个古怪的小老头。适才席上，灵犀夫人提到过的齐如意，便是这家独女。

齐千山的夫人娘家姓怀，人称怀孺人。淮若便易名怀若，平日以齐千山内侄的身份结交仲城权贵子弟。

今日想来见一见这为公子选夫人的大场面，好不容易求了姐姐，打扮成齐如意的小厮混了进来。适才宴席之上一片嘈杂，淮若便趁乱溜了出来。

避着有人的地方走，以淮若的武功和耳力，在这防卫并不森严的别苑来去自如。

逛了一圈，又听到那幽咽的啼哭声，一点点委屈慢慢倾泻而出，直叫人心烦。

离这个院子远些就好了，谁料一转身听到屋内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声音，依稀是公孙琦，“一格哥哥，求你了。”

淮若只觉颇为有趣，单手轻轻一撑，眨眼之间已缓缓落在屋顶上，没有一丝声音，单这份轻功便已是绝世仅有的。

“一格哥哥，求你了，就帮我这一次。”公孙琦泪眼婆娑哀求道，醉酒的痕迹已经微不可寻。

“公主，恕臣难以从命，此事要凭公子论断”，一格跪在地上，跪在公孙琦面前，任眼前的小公主再说什么，都是这两句话。

“二哥哥平日里也没有亏待过你们，现在却连这么个小忙都不肯帮”，垂着头的人一言不发，公孙琦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二哥哥现在在哪里？”

“回公主，二公子现在应该与灵犀夫人在一起”，一问一答，一格唇角不经意地微微笑，仿佛想出了脱身之计，“公主若是想见二公子或者夫人，一格这便去通报。”

还没等公孙琦反应过来，一格拔腿往外跑，那两扇屏风之间只容一只鸟飞过的缝隙，竟晃都没晃，都不知道一格是怎么穿过去的。

“喂，你站住，不要去”，公孙琦有些好笑又生气，这些人就这么不愿陪着自己么，随手扯下床帘上坠着珠子的流苏扔了过去。

淮若拂去屋顶瓦片上几瓣落花，继续贴着耳朵听。此时黄昏日暮，远眺而去，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安宁，近处么。

一格面色惊恐，简直是连蹦带跳的，险些撞上眼前宽袖玄殇的男子。公孙琦扔出的流苏刚好挂在这人的鞋子上，睫毛上还带着微湿，磕磕巴巴道，“哥，二哥哥。”

“你又惹了什么祸，何必为难一格？”公孙玒一脸阴沉，显然是被骂惨了。

以前也让这个二哥哥帮自己背过锅，公孙玒挨骂的次数中有九成是为公孙琦所害，可大多时候都是笑着弹一下她的脑门，“傻丫头，你还能惹出多少事来？”

公孙琦早已习惯了这种‘人畜无害’的处罚，可现在公孙玒的表情用阴森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一格内心一惊，扑腾跪了下去。

很多年后，公孙琦做了这样的一场梦，她梦到这个场景，公孙玒恼怒地盯着自己，她记得那个从小到大比母亲还要温柔的哥哥，从来没有这样过。那个时候，无知的女孩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个表情也成了她一生的噩梦。

“快说，不然就去跪着，面壁思过”，公孙玒稍微收了怒气，字里行间流出的严肃也让公孙琦不知所措。

“回，回二哥哥，我，我”，公孙琦颤颤巍巍话不成章，一下子又被吓得哭了出来，不同于之前断断续续的嘤嘤声，是那种完全放下防备后的哇哇大哭。

公孙玒也不去哄她，静立于阶下抬头看着公孙琦哭，大概哭了半刻钟，“我，我昨日去逛街市，买了，买了”，嗓子有些沙哑，咽了口吐沫，继续咧着嘴说道，“买了一个奴婢，想，想先放在哥哥府中，哇~”

公孙玒被公孙琦逗笑了，当时只以为这小公主是被灵犀夫人吓得，或许只有午夜回魂的时候，他才能发现，今天的二公子把七公主吓得不轻。

见公孙玒笑了，一格也轻松不少，顺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拖起来，“哎呦喂，小公主，你直接说不就行了吗，用得着哭这么长时间么。”

一格说话总时不时带着一丝幽默感，让人不自觉地轻松起来。公孙玒笑起来也是好看的很，血脉里的尊贵儒雅携着温柔和煦从骨缝中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真真一个叫人见之不忘的公子。

“别哭了，走，带我去看看你又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公孙玒递过来一个素白桃花的手绢，公孙琦却顺手抓起他的宽袖衣袂做手帕，最后还在那流云暗纹的刺绣上狠狠地擦了下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