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庆走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杨鹤羽饿着肚子趴在竹窗边伸着头张望,他两条浓眉揪着,一双黑眸瞪着,是少有的严肃认真的模样。
耶沙端着热好的糯米粑粑走过来,顺着杨鹤羽的视线也朝外看了看。夜色渐起,低矮的树丛显得影影绰绰。
耶沙摸了摸杨鹤羽的脑袋,柔声说道:“快把饭吃了吧,阿达一会就回来。”
“我不。”
杨鹤羽的倔强让耶沙无可奈何,她又一次向远方看去。
好几年前,她也曾经趴在这竹窗上提心吊胆地张望,很担心杨世庆会再也不回来。
杨鹤羽是知青的孩子。
十五年前,杨世庆响应号召,从“天府之国”来到了“彩云之南”,在国营翠嶂农场七分场扎了根。
这一方水土在澜沧江与怒江之间,被连绵峻岭环绕,名为鹤留。
鹤,是赤颈鹤的“鹤”。杨鹤羽出生的时候,恰好有一只赤颈鹤落在了这座竹楼的顶上。人人都说是好兆头,杨世庆便给儿子取名杨鹤羽,期待他有一天能振翅高飞,一飞冲天。
六年前,鹤留的知青开始大面积返城。
但像杨世庆这样与当地人结了婚的走不了。要想走,就得抛妻弃子,还得城里的老爹、老娘把公职让出来才能回得去。
耶沙是个漂亮多情,温柔贤惠的哈尼族姑娘,她的父亲波耶曾经是农场边上一个哈尼族自然村的村长,是个受人爱戴的长者。
那时候,波耶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他紧紧盯住杨世庆,粗噶着声音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杨世庆当即回道:“我不会走的,您放心吧。”
那些手里提着长竹竿,拎着大锁头的族人们犹豫着问:“这窗还封不封?门还锁不锁?”
波耶深深吸了口水烟袋,半晌回了句:信他,就大手一挥带着一众族人撤了出去。
耶沙当时就哭了。
她知道杨世庆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不走就一定不会走了。可是耶沙又担心,杨世庆的留下是否是迫于父亲的威严而勉强为之?一想到爱情蒙上了阴影,耶沙就难掩伤感。
杨世庆看了出来。他只是笑,伸出一双早已不再细皮嫩肉的手,轻轻拂去妻子脸上的泪痕。
他就只说了一句:“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也放心。”
那时的杨鹤羽只有两岁,仰躺在竹床上酣睡,不通人事。他的皮肤还是基因里带来的白嫩,但这肤色并没有留存太久,没几年就因为撒丫子在山上水里狂奔嬉戏而荡然无存。
灼热的阳光不仅仅在杨鹤羽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更照进了他的骨子里,时光流转,他长成了一个骄阳般的少年。
翠嶂农场里像杨鹤羽这样幸福的少年并不多。他的好朋友申申便是不幸的那一个。
申申的父亲楚蓉生也是和杨世庆一样从成都支边的知识青年。当年闹返城的时候,他没有走,一度让杨世庆很奇怪。
因为早在返城大浪潮的前一年,楚蓉生就闹着要离婚,似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走。
不仅如此,多年未育的楚陈两口子还突然捧出了个粉团子来,吓着了杨世庆。
杨世庆还记得那是1978年的初春,楚蓉生给怀里抱着的女娃娃取了名字:
楚知颜,小名申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