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朱翊钧,心里有些压抑,还有一丝丝的迷茫。
记忆中那个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儿子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李氏面色悲怆,似是心有不甘,踌躇道:“你还年幼,祖训在前本宫也不好对你多加管束。这大明江山,内有冯保这群老仆们盯着,外有张居正那帮朝臣们看着,翻不起什么风浪出来,你只需要做个如同孝宗皇帝一样的君主便可。”
李氏顿了一顿,似乎在想着措辞,半晌才接着说道:“但如今你弄出一个什么公司,这便是擅改朝制,一但昭告天下,那就再无退路可言了。”
李氏的话让朱翊钧脑中回想起了,秦川给他看的关于这片土地近百年来的血泪史,只觉得血气上涌,眼眶通红,“是的,再也没有退路了!”
李氏叹了口气,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发,说道:“你当真以为你那不入门的平衡之术,可以制衡的了高拱与张居正?”
“他们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告诉你,你究竟应该站在哪种位置之上。”
“回头吧,钧儿。现在还来得及。”
在李氏的眼神里,有着慈祥、期待,甚至还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欣慰,这些,朱翊钧都能够感觉到。
李氏看着摇了摇头的朱翊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径直离开了。
时近黄昏,彩色的晚霞给坐在宫门口的朱翊钧眼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随着天色渐暗,四周的宫殿有如野兽般潜伏着,显得阴森而冷肃。
朱翊钧灌了几口雪碧,问道:“师傅,母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川眺望着对面乾清门后远近高低被夕阳涂抹上一层薄金的红墙黄瓦,沉默了。
其实李氏说的没错。从孝宗起大明的皇帝就已经失去了对朝堂的掌控,大明的皇帝渐渐变成了一个傀儡,很难在对明朝重大国策发表什么意见了。
原因很简单,文官集团把持了皇子们的教育工作,从小就灌输被阉割的儒家思想,若还能如同朱重八与朱老四一样提的动刀,那简直就怪了。
唔,有两个,但下场都是落水唱了凉凉。
文官集团们在大明皇帝的龙椅前面设置了无数道枷锁,皇帝可以在文官集团的枷锁内改变任何事情,但他不能跳出这些枷锁。
这些秦川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在朱翊钧没有掌握全局的时候,秦川不可能让他去挑战这些枷锁。
秦川开口,“你知道文官集团们的背后站着的是谁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些对他来说过于玄幻。
“是士绅啊!”
这才是封建王朝的真正统治者。而皇帝,不过是坐在龙椅之上的提线木偶,是士绅集团可以随时蹂躏的象征物。
“他们为你设置了军户、土地、税收或这样或那样的高压线,但只要你没有碰到这些高压线,那么你就不会激起整个文官集团的反抗。”
朱翊钧有些纳闷的问道:“师傅,你不是说我是皇帝,我可以无视世间一切的吗?”
秦川却反问道:“你知道为何你朱家太祖和成祖可以号令天下吗?”
“只因为他们手里紧紧握着跟随他们南征北战的军队。”
明朝的太监如刘瑾、魏忠贤为何死的那么容易,而唐汉时期的太监就可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根本原因就在于手里没有军队。
“师傅,这不对啊。我不是有京师三营吗?”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也挺容易的,明朝自土木堡之后,大明帝国军队内部是三条系统并存的。换而言之,有内廷的监军系统;有文职官员的行政系统;有各级将领构成的军事系统。
大明的勋贵与太监名义上是大明帝国军队的统治者,但实际上文官才是真正掌权的。
土木堡之后,五军都督府彻底丧失了武将官员的选拔任命权。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之事,五军都督府也是无权干预的。因为操练军队、军情声息由各地的巡抚、总兵以及他们的下级将领负责。
而他们的官职是直接有兵部任命,但兵部又是文官掌握的。
所以朱翊钧虽然是皇帝,而且名义上拥有数百万军队,但真正能够直接指挥的,却只有内廷御马监掌管的四卫(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一营(勇士营),不过区区数万人而已!
当然,大明帝国的其它的军队,朱翊钧也是可以指挥,但这必须通过文官集团的渠道。
所以,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题。
秦川郑重地说道:“这次开海对于你来说,只能胜不能败!”
败了就只能一辈子灰溜溜地躲在这皇城内玩宫廷剧的游戏了,再也没有机会触碰军事类的游戏了,因为皇帝的权威没了。
高拱与张居正等的就是这个。
“只有成功了,我们才能将士绅集团压在我们身上的铁盖子撬动,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谋划。”
朱翊钧不无担忧地问道:“师傅,我们能成功吗?”
秦川点了点头,虽然说张居正他们是很聪明,但是他们有着一个最为致命的缺点,就是来自时代思想对他们的禁锢,他们不可能认识到开海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历史意义。
而且,秦川故意将开海打造成皇帝捞钱的戏码。有内臣组成的公司其实就相当皇帝内帑的一种延伸。
更为重要的是,秦川使出了‘不与民争利’这种釜底抽薪的计策。
士绅们的利益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反而可以让他们的财富增加,而皇帝只不过每年捞个几百万两银子的手续费而已。
对他们而言,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对于秦川与朱翊钧来说,这就足够了,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完全可以打造出一只属于他们的军队。
既然如今没有办法来打破规则,那不如在原有的体制内给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在春天种下一颗种子,等时候成熟了总能开花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