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异相忽生。
碗中大水奔腾,如江河倒悬,仿佛随时有可能俯冲入郡府。
可周逸身旁却并未响起尖叫惊呼,相反,是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周逸扫过众人。
就见四周百姓一个个仿佛木桩子般,怔立原地,仰着头呆呆望向天空的巨碗大水。
他们显然都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可他们真正看到的,似乎远不止这些。
许多百姓的眼圈渐渐变得通红,眼泪珠子滑过面颊,流淌下来。
他们的泪水,并未落地,却是向上飞入天头的巨碗,如雨落平湖,泛起圈圈涟漪。
卓梦媛、王双、赵海舟等公子小姐,包括各家府上的侍女奴仆,也都在哭泣,眼泪珠子哗啦啦地向上飞去。
巨碗中水势奔腾,转眼间已从湖泊,变成了大江。
江中的湍流漩涡也愈发猛烈,所释放出的巨力,竟化作一条灰色长柱,垂悬天地。
泓玉街头,无数间巨院深宅,都被那股巨力连根拔起,卷上天头,在水涡中旋转,须臾间四分五裂。
唯独置身于风暴之中的周逸纹丝不动。
仿佛脚与大地生了根,任凭这股席卷全城的狂暴飓风再猛烈,也不曾挪动分毫。
“你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周逸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巨碗:“滴水成河,须弥芥子兼以壶中日月之术,再引百姓之悲伤,化泪成泉,扩大水势,以此来对小僧?”
从上空传来一阵清幽古雅的声音。
“能看破是一回事,可想要破解,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和尚,纵然你能够立稳一时,可等到全城百姓,都以悲伤之泪,融入贫道这茶碗之中。
那你所面对的,可就是整个郡府内外十多万百姓的悲戚,外加贫道的术法。
敢阻我上道者,贫道从不饶恕。
你,又能强撑到何时?”
说话间,天头的水势越来越大,水中漩涡也越转越快,吸力也变得越来越猛烈。
一道道灰色龙柱,垂悬天地,横扫郡府。
此时不仅是泓玉街,远近数坊市,数以百计的宅院府邸、酒楼商铺,全都被吸上天头,陷入大水涡轮,分崩离析。
“住手啊!你们在做什么!”
太守府中,卓立仁状若疯癫,眼圈赤红大喊道。
他想冲过去,却被王泉阻拦住。
“卓太守稍安勿躁,此乃我师叔祖的高明幻术,看似满城皆毁,实则完好如初,百姓也都安然无恙。”
听到王泉隐透着戏谑的声音,卓立仁愣了愣,神色渐渐恢复平静。
可他心底却生出一丝不忿。
广元郡里的百姓好端端,都在兴高采烈等待新年,又没招你惹你,你却要逼他们伤悲流泪……
察觉到长生真人飘来的目光,卓太守心头一紧,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摆正头上的黑纱巾子,拱手道:“不愧是高人仙术,卓某见识浅薄,让二位见笑了。是了,不知那位僧人是否也已看出此乃幻术?”
王泉淡淡瞥了眼卓立仁:“卓太守对那僧人还真是上心得很呐。哼,就算他看出来那也没用。我师叔祖适才说了,能看破与能破解,是两回事。那僧人,已经没用了。”
卓立仁苦笑道:“王高功误会卓某了,某只是随便一问……”
话音未落,他心头咯噔一跳。
就见画面中,那个宛如大树一般,钉立于原地的僧人,仿佛快要支撑不住。
一身雪白的僧袍在飓风中凌乱翻飞,身体也在左右摇摆,晃动不停,显然是在苦苦支撑。
刹那后,他终于双脚离地,向上飞出,随着漫天的宅院建筑,一起卷向那大江漩涡。
“哈哈哈哈……”
王泉放声大笑,酣畅淋漓:“此僧已黔驴技穷,小命休矣!不过能够在师叔祖手下支撑这么久,倒是也有几分本事,难怪敢如此目中无人。”
长生真人面色无悲无喜,微微颔首:“也算是不错了。勉强配得上今年的方外风云榜。”
卓立仁表情平静轻松,袖中拳头却微微捏紧。
他自然也知道,佛门惨淡,术修之道早已占据朝野主流。
可自从知道了三郎和小女,都是被那位僧人所救,小女儿卓梦媛更是被连救了两回,他心里便隐隐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纵然术道势力庞大,乃是天命所归,可自己一个剑南道上的人间太守,在术道流派眼里,又能有多少分量?
哼,若真有分量,那为何出手救自己儿女的不是术士,而会是一个僧人?
根本就是丝毫看不上自己啊。
倒是那僧人,救人而不留名。
若非这一系列阴差阳错,自己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这才是自己年轻时在京城求学期间,曾经所向往过的世外高人啊。
卓立仁正想着,心中突然一紧……糟糕!又忘了长生真人会读心术!
他悄悄瞥去,随即怔然,就见一直很云淡风轻的长生真人竟然微微皱眉,眼里浮起一丝错愕,显然与自己无关。
而长生真人身后的王泉,则是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卓立仁心头一动,连忙向那水影画面看去。
就见那位逸尘僧人并未被卷入天头的巨碗。
他在飞到一半时,便不再上升,跏趺而坐于半空,双手仰于腹下,右掌横于左掌之上,两拇指指端相接,口中喧念。
“诸法不侵,万劫不入,定!”
佛门大手印之禅定印。
飓风如龙,满城宅院店铺皆飞上半空,城毁万物崩。
可随着周逸在半空中坐定,手结禅定印。
周围的一切,竟都渐渐静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