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县丞呆若木鸡。
他低下头时发现,自己的衣襟湿乎乎一片,显然全被泪水打湿。
“我看到的那些,难不成就是接下来将会发生之事?而‘他’,就是日后的我?”
宋县丞如梦初醒,身体剧烈颤抖,面色苍白,朝天祈拜。
“仙人救我,救我!
我不想目睹骨肉惨死,最后还被抛弃!
那不是我想要的!”
半晌,低沉的佛号声从天头响起。
“阿弥陀佛,宋县丞,初冬雪寒,粥汤尚温……刚刚,就当是看了一场戏吧。”
宋县丞怔了怔,眼前的一切,全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只觉无比疲倦,眼皮耷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他再睁开眼时,只觉周围的一切,变得无比熟悉与真实。
床榻旁,家中唯一的侍女在为他准备洗脸的热水。
不远处的院门口,老妻正向门外之人道谢。
“夫人,老爷醒了!”侍女喜声叫唤。
老妻和门外之人告辞,随后边走边抱怨。
“我说老头子,你可别不服老,大早才回来,一直睡到现在,都快吃中午饭了。”
宋县丞看着老妻粗婢,又转头看向铜镜里那张苍老的面庞,只觉心头猛地一揪。
过了许久,他才稍稍好受一些。
“纪氏,白丘城,黄氏一族……绿洲有白鸡,专克食人风。”
他回忆起梦中所经历的种种荒诞之事,只觉似曾相识。
渐渐的,他回想起来了。
那不就是自己年轻时,三次大考失败后,心灰意冷跟随那茶商游历漠北,所听闻的当地传说吗?
传说大漠中,有一种火蝗精,成群结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便是连风沙土石它们都吃。
而在名为白丘的绿洲里,有白鸡仙一族,专食火蝗精。
所以在梦里面,白丘城里的纪氏一族,其实就是白鸡仙?
而那黄氏一族,想来就是火蝗精了。
“好可怕的怪梦啊。”
宋县丞轻轻一叹,眼神莫名。
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那年漠北之行结束后,他便时来运转,考上了三甲进士。
奈何官运一直不顺,起起伏伏,几经周折,终不得志,到老不过一个八品芝麻官。
他内心深处,充满遗憾与忿然,对于官场的蝇营狗苟,溜须拍马,实则厌恶,却又不得不为。
而近几日,他更是经常会想,倘若当初从漠北回来后,没有选择仕途,而是仗剑江湖,寻访奇人异士。
或许此后的人生,将会与众不同,更加精彩。
江湖儿女,急公好义,总好过官场上的阿谀我诈啊。
每每想到这,他都会长吁短叹,心中充满懊悔与不甘。
他这些日子频频去找高僧逸尘,更多却是为了近水楼台,沾沾高僧仙气,满足昔日留下的遗憾。
然而那场梦……
“老头子,你嘀咕什么呢?”
老妻从侍女手中接过木碗,瞥了眼宋县丞:“熬了点粥汤,你且喝一点,驱驱寒吧。”
初冬雪寒,粥汤尚温。
宋县丞默然接过,吃了一口,突然笑了起来:“好。”
老妻白了他一眼:“好什么好?”
宋县丞抬起头,仔细凝视着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妻,低声道:“粥好,你更好。”
老妻怔了怔,眼圈莫名一红,撇过头:“一把年纪了,尽说疯话。”
跪坐一旁的侍女低头掩口吃吃发笑。
宋县丞一边喝着粥,一边乐呵呵地看着羞答答的妻子,时而打趣上一两句,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突然间,他想起一事。
“是了,某怎么会在这?记得不是在城南小院吗?”
“是你那个学生雇了马车送你回来的。还有一幅画,说是你画的。”
“画……在哪?快拿来给我看看。”
宋县丞接过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中,那白袍僧人跏趺而座,右手持禅杖,左手捧宝珠。
珠中蕴生五色神华,藏尽大千世界,浮光隐动,似真似幻。
僧人低头垂眸,仿佛凝视宝珠,嘴角隐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