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几个汉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刘主席。
“老刘,你给咱们上厂史课呢,既然咱们厂这么好,大家干嘛还要走啊,一点买断费就砸了几十年的饭碗!”
老刘脸上疲态尽显,黑架眼睛斜搭在脸上,略显滑稽,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落。
“同志们,老乡们,不是我要赶你们走啊,92年国家就开始吹风了,要搞市场经济化改革,咱们厂拿到的补贴,一年比一年少,这是要我们自负盈亏了。你们也清楚,我们厂早就不生产了水泵了。去年到这个月,厂里搞转型,生产热水瓶,结果压了一仓库热水瓶,市面上没人买,发给你们抵工资,大家又不乐意。”
人群里一阵嘘声,领头的几个汉子个更加激动,“老刘,你家热水瓶能当饭吃?给你一两油,你给大伙炒个热水瓶下下饭!”
“老刘,我的刘主席!咱们大伙都这个岁数了,在厂里干了半辈子,离开厂子我们能干啥?老娘在乡下,每月还等着我买药啊,钱从哪里来!”
老刘似乎有些麻木,也不理睬,继续说着,“组织上的意见是,根据同志们的工龄,给予一次性的买断费。”
“同志们,下岗不是末路,现在我们国家讲市场化了,事在人为,我们大家既然能在荒地上建厂,就一定能在市场里立足。大家不如去外面闯闯!”
“就这么一点买断费,哪里够啊!我们在厂里一辈子了,如今厂子倒闭了,那些机器也应该归我们,大伙说,是不是啊!”
见有人带头,人群中爆发阵阵骚乱声,真有几个人冲到最前一排开始踢门,“哐哐哐”把楼梯上的老刘吓得一哆嗦。
“这可是国营企业,老子看谁敢抢国家的机器!”
“嘭!”
一个热水瓶扔向老刘,在梯子上直接炸开,老刘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保卫科的十来个大汉从侧门齐刷刷冲出去,把带头得几个按倒在地,又和人群推搡起来,顿时,老汉的叫骂声,妇女的哭泣声,还有踢门的框框声,全都聚集在十几米宽的厂区门口,俨然成了一个爆炸点。
混乱中,成宇的太阳穴被人打了一拳,两眼金星直冒,赶紧抱头挣扎着离开人群。
前世在篮球场摔死了,今生这条小命得好好留着!
他知道,这场冲突的结局是,几个带头闹事踢门的被厂区保安扭送到县里去了,关了半个月;老刘摔断了胳膊,一到冬天肘关节就钻心地疼;至于是谁扔的热水瓶,直到二十六年后也没查出来,成为厂区退休老人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成宇顺着前世记忆,回到厂区的宿舍楼里。一开门,父亲成建飞陷在沙发里,左手扣着翻起的沙发皮,右手夹着烟,目光呆滞,口里默念着:
“买断费,买断费,买断费……”
妹妹成小红在一旁,有些胆怯地问父亲:“爸,什么买断费?”
成建飞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
“就是单位给我11000,往后我们就劳燕分飞了。本来按照工龄,这笔钱应该是17000,可惜当年为了照顾全家,我从从五十公里外的压缩机厂,调到这镇上的水泵厂,这中间组织关系断了十年,差的6000块钱,到现在可是一笔糊涂账咯。”
成宇前世,多次听到成建飞在喝醉酒时提到相关字句,但是一直没太在意,觉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身处事发第一现场,还是决定借此机会把它问清楚。
“爸,你说清楚点,啥叫组织关系断了?”
成建飞点了一支烟,长叹一口气:
“成宇,你大了,有些事应该跟你说。当年我是走关系暗地调过来的,虽然在水泵厂工作,档案还留在了压缩机厂,介绍信也开得含糊其辞。前十年,虽然拿着厂里的工资,组织关系却还在在五十公里之外的压缩机厂。”
“虽然十年后我转正了,但是如今厂子倒闭,这头十年的账,可就扯不清楚了,因为坏就坏在压缩机厂半年前也倒闭了,被卖给一个私人老板,我这个月去了三次,档案资料都被清空了,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我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爸,妈去哪儿了?”
小红轻轻晃着爸爸的腿,蓝布工服上,残存有落下的烟灰。
“她去财务科李主任家闹去了了。有什么用,马路警察,各管一段,李主任这次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买断费啊,真是买断了我一家的命!”